北京知青(原名:哥们儿姐们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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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课程虽然很紧,刘老师还是经常教给我们一些教科书外的东西,使我们获益匪浅。
有一天,临下课时,他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抄一首我们最喜欢的诗,第二天每一个人都要在课上朗读。
傻二嘟嘟囔囔地跟我说了一路,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哪一首诗,问我能不能教他一首。我可是从小就背过唐诗三百首,立马给他念了几首,可他总是摇头说不好。我知道他说不好,就是他不喜欢。比如杜牧的那首《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我说这首诗可是名诗,谁也不能说不好。你怎么那么大胆说不好?
“其实,这诗如果当成快板念比较好,真当诗念就没劲了,看着星星就作诗,不是有病吧!”傻二说。“你听着,我给你来两句。”
傻二念叨起快板《秋夕》来:“呱了个呱,呱了个呱,银烛那个秋光冷了画屏,轻罗那个小扇扑了流萤。下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我说出了下面两句。
傻二接着念:“天街那个夜色凉如水呀,坐看牵牛那个织女的星。怎么样?这才有味儿吧?”
“行了,二子,你丫别糟蹋诗啦!”我笑了。“杜牧要是听你这么念,非气死不行!”
“要是明天说快板,我还行,不过,我还真没见过什么好诗!”傻二说。
我告诉他说我不记得从哪儿看到的,好像是小说《播火记》,那里有首诗,也可能是顺口溜,不知他会不会喜欢,不过倒是挺好记的,我读了一遍就记住了。我实在想不出哪一首诗他能喜欢,只能拿顺口溜来充数了。
“快说,快说!”傻二催促着。
“是这样:天色灰蒙蒙,好像要刮风,刮风必有雨,有雨不上工,不上工吃好的,一天三顿包饺子。”我念叨着。“怎么样?喜欢吗?”
“好诗!这才是好诗!你刚才背的那些哪叫诗呀?”傻二说。“我得记下来,明天好交作业。”
他还特意叮嘱我说这诗是他的,我们可别写重了,别让老师说这是我抄他的。
第二天的语文课,我们一个一个地站起来,当着刘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朗诵自己最喜爱的诗。
金晓燕朗诵的是贺敬之的诗《回延安》。当她朗诵到“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时,声音有些颤抖。刘老师微微点着头,眼镜片后好像有泪珠在闪光。金晓燕朗诵完,刘老师鼓起掌来,大家也随着拍手。金晓燕右手高举,原地转圈,向大家行了一个少先队的队礼。当她面朝我的时候,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袁洁朗诵的是叶赛宁的诗《我满怀忧伤朝你凝望……》。袁洁的声音清澈动听,我想到俄罗斯诗歌中常常提到的夜莺。当她朗诵到“他人的嘴唇到处带走/你的温热和身体的战栗。在你那稍稍麻木的心头,仿佛下了场毛毛细雨。”时,刘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到袁洁的朗诵结束,刘老师一句话也没说。
同学们一个一个地朗诵自己喜爱的诗,刘老师都在静静地听,直到傻二念完他的那首“诗”,刘老师笑了,说:“这是诗吗?应该是顺口溜吧!”
傻二不服气地争辩说:“这当然是诗啦,合辙押韵就是诗呀!”
刘老师没搭理傻二,只是看看手表,催着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啦,读我最喜爱的诗。我知道刘老师喜欢什么,也知道在适当的场合该如何表现自己,有人管这叫见人下菜碟,其实这正是我露脸的时候了,而“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的美丽意境更让刘老师闭上了眼睛,身体也随着我的朗诵而轻轻摇摆。
我在大家的掌声中坐下后,傻二悄悄对我说:“嘿,我看我的诗第一,袁洁的第二,你的第三吧!其他的都不行,哦,金晓燕的排第四吧,给你个安慰奖!”
刘老师扫视了全班同学一遍,开始点评:“这次表现最好的两位同学是夏华博和金晓燕。他们一位朗诵的是毛主席的诗,另一位是歌颂我们的领袖、歌颂革命圣地的诗,这是他们最喜爱的诗,表现了他们对我们党和领袖的热爱和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可靠接班人的崇高理想。”
傻二捅捅我:“嘿,夸你那!怎么总把你和金晓燕放在一起?其实我那首是最好的。”
我小声说:“安静!下面该夸你啦!听着!”
刘老师停了一下,“不过,有些同学的诗反映了一种不健康的情调。有人会问,抒情不对吗?不,我们抒发的是无产阶级革命之情,是对伟大领袖的热爱之情,而不是那种小资产阶级情调。还有的同学喜爱的是一种好吃懒做,想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思想。如果诗的思想意识不正确,诗的艺术性一定也不好。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齐声说是。我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傻二捅捅我,小声说:“丫说我呢!人不吃饭能活吗?饺子比窝头好吃丫竟然不知道?”
诗是我告诉傻二的,我觉得我应该帮傻二申辩几句,于是举起手。
“刘老师,这首诗,或者照您说的,顺口溜吧,是旧社会一个长工说的,他不愿意给地主干活,所以盼着天天下雨。您过去不是给我们讲过,工人阶级和资本家作斗争的一种方式就是怠工吗?”
刘老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自从马克思主义出现以后,在革命理论的指导下,无产阶级应该更加积极地和资产阶级斗争,而不是这种消极的怠工。”
刘老师在说到和资产阶级斗争时,捏紧拳头举了起来。我张了张嘴,这时金晓燕回头看了一下,眼睛里含着警告,我就没再说话。
放学后,我和傻二一起回家。一路上,傻二一直喋喋不休地谈论刘老师,说他怎么觉得刘老师说话那么奇怪,不太正常。
“怎么奇怪啦?不是挺好的吗?”我不理解傻二的意思。
“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问题,”傻二晃着脑袋说。“丫说话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不过,傻二也说不清刘老师到底有什么问题,反正是有问题啦,傻二拧着脖子强调说。这点我倒是同意,别的老师和刘老师说话真的不一样,不过,也许刘老师更真诚?可是,傻二他爸和我们校长是哥们儿,哥们当然是无话不谈的了,所以说刘老师有问题也可能是校长告诉傻二他爸的。说起来傻二他爸也不是寻常之人,他是我们学校旁边饭馆的大师傅,做的一手好菜,校长是那里的常客,两人熟得很。据说校长每天下班都要去那个小饭馆喝上两盅,我还听说他吃的油炸花生米是不要钱的。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傻二早蹲到小学去了!你想,校长二两黄汤下了肚,什么不和他爸说呀!






何音 (2013-11-19 10:15:56)

诗在民间,我个人也认为那首顺口溜的诗是好诗。他纯朴、明理,也不假大空,只不过这首诗多了几个字,应是这样的:天色灰蒙蒙,好像要刮风,刮风必有雨,有雨不上工,无工吃好的,三顿包饺子。

夏华博 (2013-11-23 21:17:16)

这是梁斌的《播火记》中的刘打头的说的,我手边没书,不过我记得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