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原名:哥们儿姐们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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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组织的动作真迅速,可能都是充满理想的年轻人的缘故。几天以后,傻二家的调查结果就下来了。要是其他人,还不得拖个一年半载的,比如到派出所办户口就得等着,甚至到商店买东西都要排队。我那时特佩服这些人的干劲,一听说哪里有坏人出现,几百辆自行车,男男女女一大帮,也不知道都是哪来的,扎着牛皮带,戴着红袖章,在大街上呼啸而过,直扑坏人出现的地点,比警察都快。当然,结果咱们就不说了,反正以后就是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事,擦不尽的屁股揩不完的腚。
那天傻二到我家是耷拉着脑袋来的,红卫兵总部通知,说是经过调查,发现他爸的成份是小业主,因为过去开了个小饭馆,他属于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不能参加红卫兵。而且还警告他要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否则就砸烂他的狗头。
“什么是小业主?他们说小业主就是资本家,我操,我爸说他就是一个做饭的,苦挣苦扎地盘下一个小店,结果成了资本家,好,你们不要我,老子他妈的自己干!”傻二的眼睛红通通的,盯着我,喘着粗气。“咱们自己也成立一个红卫兵吧!”
我愣了,那怎么行,我们这种出身哪能成立组织呀!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要是让那些红卫兵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们?
“咱们比他们差在哪儿?他们的血是红的,咱们不是有红药水吗?一点儿不比他们差,”傻二振振有辞。“你丫也太窝囊了,瞧你爸一身功夫,却让他们单位里的红卫兵那么整。要是我,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谁欺负咱也不行!”
“我爸说,打死个人容易,问题是家里人怎么办,一起挨整的那些人怎么办,又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要跟着倒霉,”我嗫嚅着。“你看那些红卫兵成天打人,跟疯了似的。我妈学校的校长昨天就被打死了。”
“那叫犯傻,为什么等死?为什么不跑?打不过还跑不了吗?”傻二不满地说。他停了一下,歪着脑袋想了想,喘了口气说:“不过,你爸倒挺讲义气,这还叫人挺佩服的。”
又过了几天,傻二一大早就来了,我正教妹妹念书,要他等一会。他从这屋走到那屋,就像屁股上烧了一把火,坐立不安。等我妹妹学完,抱着我家那只小猫到院子里去玩,他一下子窜到我跟前。
“我想了几天终于想通了,我一定要成立个组织,”傻二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时候,全国各地已经有了不少红卫兵组织,名称各不相同,有的叫红卫兵,有的叫造反团,有的叫战斗队,而且每天都有新的组织冒出来。有的啸聚上千人,有的小至一两人,反正是乱世英雄起四方,举旗就成草头王。只是我们学校只有一个红卫兵组织,有人要成立新组织,马上就被他们宣布是非法组织,是狗崽子的组织。取缔的方式很简单,上百条穿旧黄军装,戴红袖章的汉子们,也可能有些娘儿们,只是剃了光头或者把头发掖到帽子里我们看不出是男是女,挥舞着牛皮带冲进新组织的办公室,又打又砸,直到狗崽子们抱头鼠窜。
“你是没事找打呀?”我说,“你没听说前几天对门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总部被砸的事儿?你有几颗脑袋呀?”
我说的对门就是金晓兵学校。
“咱们秘密干,不叫他们知道咱们是谁,他到哪儿找人去?”傻二还挺有心眼。
说干就干,我们筹划了半天,为傻二的红卫兵取了个响亮的名字:“红星中学毛泽东思想革命造反东风红旗全球一片红红卫兵”,红星中学是我们学校新改的名字,因为叫这个名字革命。那时,不少中小学都改了名字,就连北京大学都改成了新北大,毛主席还题了词。结果,前门那里的大北照相馆都沾了光,改名叫新大北了。光有红卫兵的名字还不够,还得有个战斗队,于是我们成立了一个战斗队叫孙大圣金箍棒战斗队,只是整个组织就他一个人,他就是司令,那时叫第一号勤务员,以示不是要作官,而是要革命,不过一编号就有点儿囚犯的意味儿了。为了这个编号,我们还争了半天,他说叫001号,我说叫0001号,为什么?我的理由是我们学校有一千多人,号编小了,今后不好办,司令是0001号,最后一位是9999号,可以有近一万人呢!最后他同意了,还说我真是智多星。他拉我参加他这个红卫兵,我摇摇头,说我爸妈正挨斗,我这样做会给他们惹麻烦。
“没关系,你就是副司令,秘密副司令,第二号勤务员。咱们是哥们儿,我的就是你的,将来咱们组织人多了,壮大了,你还是副司令,”傻二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过,你得帮我个忙,写个红卫兵成立宣言。我的字太臭,帮帮哥们儿,求求你啦。”
我被傻二的亲情感动了,苟富贵,勿相忘,哥们儿就是哥们儿,这点儿忙我一定要帮的。不过,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写,这不像给他写申请,抄抄报纸歌功颂德抹点儿红药水就行了。不过,这也难不倒我们,只要上街看看大字报,拼拼凑凑就行了。几天以后,我们就攒成了一篇激扬的战斗雄文。您看我用的这个词——攒——就知道我们是如何做的了。那时不存在什么抄袭一说,这叫集众人之智慧,采百家之长处,报纸上的文章都是这样写成的,那些有学问的记者编辑作家们都是这样干的,人家那么有学问的人都干这不要脸下三滥的事,我们这么做不也是顺理成章吗?现在,整篇文章不记得了,因为写得太长,又是抄的,没过脑子,但激动人心的开头几句我还记忆犹新: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我们怕你们,而是你们怕我们。今天,我们正式宣告红星中学毛泽东思想革命造反东风红旗全球一片红红卫兵成立了!
怎么样,还行吧!至于这里的你们我们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们都清楚,我们就是我和傻二。不过我还是要谦虚地说——这是我一贯的作风——这不是我的发明创造,那时候写文章都是这路子。
组织成立了,宣言也写好了,就要有个大印盖在宣言上,这可成了一个难题。一是刻印需要学校革委会的介绍信,如何弄到介绍信是个大问题,因为革委会的头头就是红卫兵的头头,他们不会容忍任何其他组织出现,更何况是一个狗崽子组织;二是刻印是要花钱的,而且是按字数多少算。我们的红卫兵名称有那么多字,囊括了我们所能想到的所有革命的名称,恐怕要花不少钱。我和傻二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据说可以用萝卜刻个章,可又怕时间一长大印抽抽了,于是我们又讨论了如何防止萝卜蔫儿了的问题,我还查了我家的《十万个为什么》,那是我最喜爱的书,可是在里面并没有找到答案。这时我想起了一句俏皮话——蔫儿萝卜潲水——充嫩,想用这个方法来解决我们红卫兵大印的抽抽问题。可是傻二说往萝卜上潲水会发芽,还会长根,这会影响盖章,再说我们谁也不会刻字呀,当然我们可以去学,问题是谁来教,我们认识的人里面好像没有会刻字的。那时不像现在,满大街的刻章办证的小广告,再成立什么红卫兵真是太容易了。没办法,傻二怏怏不乐地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傻二又来到我家,一进门就告诉我,他上午去刻印社问了一下,刻个章三块钱,只是要学校革委会的介绍信。
傻二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傻二低声说,“我去偷?”
“偷?怎么偷?”我吓了一跳。“要是让人逮着,你这辈子不就完了?你没看见红卫兵总部和学校革委会戒备森严的,总有人值班?那些人还拎着垒球棒,拿着标枪,要是给你一下子,你不就玩完了?”
傻二挠挠脑袋,“那我再想想。”
一个月过去了,傻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每天见面,可从不说成立红卫兵的事,可能这事就黄了。我想,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妈妈已经被她们学校的红卫兵关起来不让回家,工资也不发了。那时学校由红卫兵掌管,就连国有的银行也由他们说了算,这真是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们说你的存款冻结了你就取不出钱来,虽然银行声称存款自愿,取款自由,所以你只能说银行在撒谎,千万不要相信它。我爸爸虽然可以回家,可总是沉默不语。他的大徒弟小吴叔叔来我家说,我爸的几个徒弟因为和抄家的红卫兵发生冲突而被警察抓走了,关在炮局里,不知怎么样了。炮局是北京老百姓对公安局拘留所的称呼,大概是因为那里有炮楼子吧!红卫兵抄家打人都可以,老百姓自卫反抗是犯法的。奇怪的是,我爸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来,说进了炮局好,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命。还不断叮嘱小吴叔叔别冲动,家抄了就抄了,人在就好。
一天晚上,傻二来了,揹着个书包,很兴奋的样子,看我爸爸在里屋正给我妹妹讲故事,他小声对我说他弄来介绍信了。
接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夹子,打开后,一封空白介绍信出现在我面前。介绍信的上部是一条红线,红线上方是介绍信三个大红字,介绍信右下方是学校革委会的印章,介绍信左方呈锯齿状,齐左边中央是半个学校革委会的印章,说明还有存根。只是介绍信上一个字也没有,真的是一封空白介绍信。
“看,怎么样?哥们我行吧?”傻二得意洋洋地说。
“呵,你真行,哪儿弄的?”
“我到革委会看了好几天,发现你只要说到什么单位去办事,他们就给开介绍信,我就编了个理由,说是要到兴华路第一小学煽风点火联系有关发动文化大革命事宜,这不,那傻冒还当了真,给我开了这封介绍信。哈哈,都说我傻,他妈的比我傻的人还多着呢!一听说到哪去造反,这帮丫挺的立马就来了劲儿。下次再开介绍信,我就说要到幼儿园去造反啦!”傻二咯咯地笑着。
“那些字哪去了?”我摸了摸那封介绍信,上面没有字。
“我把它们变没了!我这口仙气一吹,呼,字就没了!”傻二卖个关子。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拍了拍傻二的屁股,“你丫的狐狸尾巴没长出来呐,什么时候成了仙儿?”
“告诉你吧,我到化工染料商店问了售货员,说我不小心把墨水洒到白衬衣上了,有什么办法能把墨水擦掉,他们说用漂白粉就成。我他妈试了几天,真行,用漂白粉一漂,钢笔写的字没了,一张空白介绍信出来了!”
真是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介绍信有了,就差三块钱了。傻二说,他跟他爸要去,还拍着胸脯说,他家穷是穷,三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傻二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啦,钱没弄来?”我问。
“没有,我爸把我臭骂一顿。他说,小兔崽子,不挣钱还花钱,成立个什么狗屁玩意儿红卫兵还跟老子要钱!没有!”傻二低着头说。“我可不敢和我爸顶嘴,他真拿擀面杖揍我。”
傻二嘟嘟囔囔地用手比划着擀面杖的大小,说那家伙那么粗,挨一下真受不了。又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摇摇头,我有什么办法,我妈的工资停发了,我爸那边倒是还发工资,可是按每人每月九块钱生活费发,不可能拿出三块钱来刻个屁也不值的红卫兵大印。
“要不,咱们到哪找点事儿挣点儿钱?”傻二说。
“到哪儿找事呀?我还得看我妹妹呢!”
这时,我妹妹抱着小猫从里屋出来,说要到院子里玩。
傻二眼睛好像一亮,拍了拍脑袋,乐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问。
“我们可以逮猫呀!”傻二笑嘻嘻地说。“这里老有野猫在房上跑,我们做个猫箱子,然后把捉到的猫卖给收购站,甘家口那里就有一个,好像是两块五一只,逮两只猫不就行了吗?”
“能行吗?”我有点儿怀疑,“猫跑得那么快,怎么逮得着?小心它咬你!”
“没问题!”傻二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乐得手舞足蹈。“这个我懂,做个猫箱子就成了。”
他比比划划地给我讲了一通捉猫的道理。我将信将疑,找来了一个装煤球的破木箱和一些铁丝,傻二回家取了一些木工工具。没想到他真是个能工巧匠,把一个破木箱改成了一个捉猫的木笼子。木笼子有一个活动门,一条拉杆和活动门相连,拉杆的一端挂在一截铁丝弯勾上,弯勾下端有一个小勾,可以安上诱饵。只要猫咬住诱饵,那截铁丝弯勾就会松开拉杆,活动门就会关闭并锁上。而那只馋嘴的猫也就成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运动的贡献者。
当天晚上,我们就把猫箱子支到房上,诱饵是我们在副食商店的垃圾桶里捡的一个臭鱼头,那腥臭味能把一条街上的猫都招来,我们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有一个班的猫蹑手蹑脚地跟在我们后面。可惜的是,第一天捉到的是我家的那只小猫,这只小馋猫为了那个臭鱼头被关在木笼子里整整一夜。第二天晚上,我把小猫锁在家里,再接再励,又在房顶上支起了猫箱子。用了两天时间,我们逮住了两只猫,是不是野猫我们不知道,也可能是街坊邻居家养的,反正我们把它们塞进麻袋没人看见,卖给收购站得了五块钱,人家也没问是哪儿来的,至于人家用猫做什么,就不是我们的事了,反正是为文化大革命做贡献啦。
刻章那天,我把妹妹托给邻居照顾一下,就和傻二一起走到菜市口,那里有一个刻印社。小小的门脸儿,橱窗里东倒西歪地摆放着一些印材,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看报。呵,这老头可真够老的,满脸褶子,得有一百岁了吧,我想。
我们递上介绍信,老头仔仔细细把介绍信看了一遍,又透过眼镜片看看我们。老头看信的时候,我的心害怕得直打抖,生怕漏出什么破绽来。
“刻章啊,”老头颤颤巍巍地把介绍信收起来。“刻什么字?”
老头推过来一张白纸,让我们把要刻的字写到上面。傻二把白纸推给我,让我来写,说是我的字比他的好看。
我写下了我们的红卫兵名称:红星中学毛泽东思想革命造反东风红旗全球一片红红卫兵,又把那张纸调过来让老头看。写字时,我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再加上几个革命的词儿,可是以前没和傻二商量过,所以就没写出来。
老头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二十五个字,”老头摇摇头,叽叽咕咕地说。“还得加上北京市三个字,这是公安局的规定。字太多了,能不能少几个?”
我看看傻二,这可没有想到,公安局还有这样的规定?不是公检法都被砸烂了吗?刻章居然还有字数限制。
老头又数了一遍,的确是二十五个字,再加上北京市是二十八个字。
“太多了,”老头的目光从眼镜片儿后面射过来,“能不能改个名字,少几个字?干脆叫一片红红卫兵得了,这名字好。”
傻二挠着脑袋,问我,“你看呢?”
我扳着手指头数着:
叫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有了。
叫革命造反红卫兵,有了。
叫东风红卫兵,有了。
叫红旗红卫兵,有了。
只有叫全球一片红红卫兵了。
老头不干,说字还多。还说要节约闹革命,小孩子家玩玩,叫什么名字都一样,老头挺严肃。说我们少刻几个字还能省钱,何乐而不为呢?
傻二不干,说那不行,可老头左比划,右比划,还拿出一个模型来。
“你们看,这中间是个五角星,上面刻上北京市红星中学一片红,五角星下面刻上红卫兵,这就有十三个字了,”老头非常专业地给我们解释,为什么字多了不好。“字太多,刻出来的字就小,不醒目,拿出去不精神,体现不出红卫兵的革命造反精神嘛!”
的确有道理,傻二不说什么了。老头在收据上写下我们要刻的字,傻二签上名字。说好一星期以后来取。没想到,只要两块钱,还省了一块钱,当然红卫兵的名字也改了,这倒没关系,什么名字都挡不住傻二是红卫兵司令,我,如果愿意的话,是副司令,谁让我比他小三岁,矮一头呢!
从刻印社出来,我们口干舌燥,和老头费了半天话,就为了刻个红卫兵大印真不值。看见一个卖冰棍的,我和傻二每人吃了三根五分钱一根的冰棍,是小豆冰棍。那时还有一种红果冰棍,三分钱一根,用同样的钱,我们每人可以吃五根,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还是吃得好一点吧!为什么吃冰棍这事记得这么清楚?倒不是和成立红卫兵这一伟大的革命行动有关,而是,那天我回家——不好意思——拉了稀,那一定是吃冰棍闹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吃冰棍、红卫兵和拉稀联系在一起,由此可见红卫兵在我的记忆中是多么深刻。
还有一件事必须提一下,我们的红卫兵活动经费又增加了七毛钱。
一星期以后,傻二把红卫兵大印取了回来,顺手牵羊,他把刻印社的印台也捎带回来了。
“小博,看呀,咱们的大印!”傻二一进我家门,掏出大印,用嘴哈哈气,就在桌子上的报纸上盖了一下,“看,多威风!”
我正在那里捅炉子,没时间过去。我妹妹凑了过去,惊奇地看着报纸上那个红圈圈和红圈圈里的那些字。
“二子哥,这是什么呀?”
“这是大印,红卫兵的大印!”傻二特自豪,又朝大印上哈哈气,砰地在报纸上盖了一下。“咱们可是有组织的人啦!”
妹妹用手指着红圈圈里的那些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来,“北-京-市-红-星-中-学-一-片-儿,红-卫-兵。“
“不是一片儿红卫兵,是一片红红卫兵,怎么上的学?”傻二撇撇嘴,纠正她。
妹妹歪着头,盯着报纸上的那个红圈圈里的字看了一会儿说,“你骗人,这个字我学过,这是儿童的儿!不是红颜色的红!我上幼儿园时就认识这个字了!”
接着,妹妹朝我喊,“哥,你来呀,你看这是什么字?二子哥他骗我。”
听见妹妹的叫声,我盖上炉盖儿,回到屋里,看见傻二正把印章翻过来,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琢磨上面的字。我凑到桌边,妹妹用手指着红圈圈里的那个“儿”字说,“哥,这个字念什么?”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傻二突然嚎了起来,“这个老不死的,把红刻成儿了!我得找他去!”
“二子,别忙,我看看,”我从傻二手里拿过红卫兵大印,琢磨那些字。的确,一片红的“红”字刻成了“儿”字。
傻二气得脸都青了,在屋里转来转去,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我看算了,”我对傻二说。“找也没用,事情闹大了,你那介绍信就可能漏馅。一片儿,也不错,就是说,咱们是学校那一片儿的红卫兵,比咱们学校的红卫兵还大,把他们都包括进来了。”
傻二想想,气有点儿平了,倒也是,反正也是红卫兵,叫什么名字无所谓了!就是它吧!不过,那老不死的真不是个东西,这么简单的事都干不好。
我说那老头大概有一百岁了,还不退休,准是给他儿子挣个好家庭出身,刻字社的人应该算工人吧?要是退了不干活,不就成资产阶级了?这种人脑子肯定有毛病,原谅他吧!你要是活到一百岁还不知道什么德行呢!
红卫兵的大印有了,我们的红卫兵成立宣言也抄成大字报,盖上我们的大印。盖上印后,我顺手把那个没有干透的“儿”字抹了一下让它变模糊了,然后卷起来交给傻二。
傻二是在夜里把我们的红卫兵成立宣言贴出去的,那时,校门已经关了,他翻墙进的学校,把我们的成立宣言贴在学校里最醒目的地方。按我们的想法,如果白天贴这个成立宣言,很有可能人们会争先恐后报名参加我们的红卫兵,而现在大规模地招兵买马还不合适,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比如我们是不是要收点儿报名费什么的。我们细细地算了一笔账,假如每个人收五毛钱,一千个人就可以收五百块,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啊!而且我们是学校那一片儿的红卫兵,这一片儿可大可小,怎么也能划拉出几万人吧?这笔收入可不小呀!令人伤心的是,听说天还没亮,我们的红卫兵成立宣言就让盘踞在学校里的红卫兵给撕了。我们后来问过不少人,人们都说从来也没看过这么一张红卫兵宣言,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一片儿(红)红卫兵的大名。
那么,现在做什么呢?就等着时来运转吧!当然,傻二并没有闲着,他在印把子上钻了一个眼儿,于是,这颗一片儿(红)红卫兵的大印就挂在了我们这位傻哥们的腰带上,随着他走路的节奏而晃荡着。






予微 (2013-11-23 04:56:56)

那个年代就这么有经济头脑,报名红卫兵还要收钱?这傻哥们可不傻啊。

夏华博 (2013-11-23 21:30:58)

哈哈!小说中的傻二还真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