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二十四)

第十章  收获的季节


马化鹏的新婚太太许月莹和住在新枫园的李可欣很快成为了好朋友,她俩有共同的厨艺爱好,也同是在任何境况下都能把生活过得精致的女人。 留学生微薄的奖学金,到了她们手里就都变成了有滋有味的日子。 每到长周末或者大考结束,到马化鹏许月莹家,或者到杨劲松李可欣家大吃一顿,已经成了北月枫园所有人的固定节目。


圣诞季节,美国中西部白雪覆盖,苍茫的白雪中,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家家闪着晶莹的圣诞灯的房子,如同童话世界一般。在大学城,也是到处是圣诞装饰,送匆匆忙忙结束考试的学子们离校回家。 而中国留学生们,没有父母亲人的家可以回,在这样的季节,他们只有彼此。 今年圣诞夜的节目是到马化鹏许月莹家吃饭,并且大家商量好要通宵打牌。


可欣早就到了许月莹家帮厨,她带来的四川冷拼盘里有麻辣牛筋,夫妻肺片,五香牛肉和泡椒凤爪。四样凉菜中间有漂亮的萝卜花掩映在翠绿的生菜里。 那一大盘真是让人看了就心情大好,食欲大开。 可是马化鹏说:“中间放这么多菜叶子干什么?还不如多装点肉呢,刻这花多可惜,都是好的脆萝卜,刻下来的边角料是不是就扔了?一个大萝卜就剩这么两朵花?浪费!”


许月莹说:“化鹏你去看会儿书吧,我俩忙和就行了。”


月莹的父母是湖南人,她从小学得一手好湘菜。今天准备做大盘花菜,辣椒炒肉,湘味小茄子,红烧肉和粉蒸排骨,可欣也准备做麻辣香锅和蒜蓉豆苗。马化鹏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嘱咐:“多放肉,大宽粉条子多做点。用大碗,别摆那些花里胡哨的盘子,看着我就吃不饱。”


可欣偷偷直笑,月莹也冲她挤挤眼:“他就这样,特别实惠,恨不得每天都用长征时期的粗瓷大海碗。 上次我在旧货摊上买了个风铃,回来简直把他气死了,说没用,吵得慌。特别好听特别漂亮的风铃!可她就说我乱花钱。”


可欣说:“这点钱算什么?马化鹏数学系助教挣得不少啊。”


“他弟弟盖房娶媳妇,他把积蓄都给他弟弟寄去了。”月莹说。


杨劲松,姜同凯一起进了门,俩人冲到桌前就抓吃的,被可欣和月莹轰到里屋跟马化鹏呆着去了。钟铭和雨嘉端着两大盘菜也走了进来,思聪和Mark也到了。大家都说,就差燕妮和陆克俭一家,就可以开饭啦!


可是怎么等燕妮都不到,打电话过去,燕妮说:“你们先开吃,我过一会儿就到。” 大家都有点面面相觑,知道燕妮家老老小小,其实是请他们一家六口都过来的,但是燕妮不好意思让人家请自己一个就等于请了六口人。


雨嘉到底有点沉不住气,问可欣:“可欣你跟她邻居,你看着陆克俭最近怎么样啊?” 可欣叹口气说:“唉,还能怎么样? 燕妮左右都得哄着他呗。”  钟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敲门声响了,大家一齐说:“燕妮!来了!” 可欣跳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的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姑娘,她用柔和的声音问:“非常抱歉,请问Kevin在这里吗?” 可欣没反应过来她找谁,就以为是找错门的,就说:“抱歉没这个人。” 那女孩往屋里看了一下,对着屋里说:“Kevin。”


姜同凯猛一回头,傻在哪里,然后一步冲到门口:“Kate!What are you doing here?” (Kate,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Kate的女孩碧蓝的眼睛突然充满泪水:“I don’t know.  I don’t know why I’m here. I left the Christmas dinner at my house.  I couldn’t take it anymore. I came to find you.”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我离开了我家的圣诞餐桌,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来找你。)


姜同凯伸出手臂似乎要抱住那个女孩,但是他突然反应过来身后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犹豫了。思聪赶紧走过去把那个女孩请进屋:“Come in, please.  Come have dinner with us. Kevin, get her a comfortable chair next to you. “ (进来吧,跟我们一起吃饭吧,Kevin,在你旁边给她放一把舒服的椅子。”


姜同凯介绍,这个叫Kate的女孩是跟姜同凯在一个楼上课的一个本科生。大家都招呼Kate。雨嘉把桌上的菜一样一样给她讲解,许月莹用公筷精心地挑了一盘不太辣的菜,放在Kate面前。姜同凯给Kate递上刀叉餐巾纸和饮料。 Kate笑着说:“Thank you,Kevin,Thank you,everyone。 Sorry to crash your party like this.” (谢谢Kevin,谢谢你们,抱歉我不请自到。)

“I’m glad you are here.”(我很高兴你来了)姜同凯说着,轻轻把Kate垂下来的一缕金发帮她放到耳后。


钟铭雨嘉和所有其他人都意味深长地面面相觑,掩饰不住的笑意。


姜同凯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Kate。开始的时候就是姜同凯在机房偶然帮Kate解决了一个小问题,Kate说:“Kevin,你真是天才。” 后来两个人就出去吃汉堡,吃过之后聊得投机,就一起去打保龄球,一来二去两人就开始频繁约会了。 Kate的父亲有一次来学校,正撞上Kate和姜同凯勾肩搭背地在校园里走路,Kate爸爸当场就急了,把Kate捉回了家。 两人在Kate父亲的反对和监视下,见面少了很多。 谁知道今天Kate竟然在家里圣诞夜晚餐时,因为提起姜同凯,跟父亲闹翻了,摔门而去,在圣诞夜找到这里来!


本来大家还担心来了一个生人,还不会中文的,她会拘束。但是Kate竟然十分随和,吃着笑着听着,连鸡爪子都啃了几只。 Mark 简直像找到了同类,紧着跟 Kate 聊天,得瑟着他的半吊子中餐知识介绍桌上的菜,赞美中国美食。 思聪跟可欣说:“你瞧,又犯二了,人家姜同凯都插不上话了。”  


这时,燕妮带着儿子鹏鹏来了。 燕妮对大家说:“圣诞快乐!今天克俭他妈肚子不舒服,又怕冻着佳佳,所以他们都不过来了,就我和鹏鹏来凑热闹。” 雨嘉看得出来燕妮的笑有点勉强,鹏鹏也沉着脸。 这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鼓鼓囊囊的奇怪的棉袄,外边罩着一层说不上男孩还是女孩样式的带金边儿的褂子,胸前还用曲别针别着一个粉底翠花的手绢,打扮十分滑稽。


大家赶紧热热闹闹地招呼他们入座。 鹏鹏在上次雨嘉和钟铭婚宴的时候见过大家,当时大大方方的孩子,不知是现在不记得大家了还是怎么的,鹏鹏谁都不理,就一头扎在妈妈怀里,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把脸转过来看看别人。 燕妮越叫他跟大家打招呼他的头埋得越深。


Kate和Mark不懂中文,加入不了这边的聊天,一看来了个小孩,如获至宝,纷纷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否给圣诞老人写信了,希望今晚圣诞老人给他带来什么礼物? 鹏鹏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燕妮吃了些东西,也没怎么跟大家聊天,就匆匆地说要走了。 雨嘉和另外几个女生都跟她走到门外楼道里,大家围着她问:“燕妮,你还好吗?”


“好啊,好啊,有什么不好的?你们赶紧进去吧,不是还要打牌呢吗?” 燕妮说,然后匆匆就走了。 几个女生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思聪说:“咱一块儿给鹏鹏买几身衣服吧,燕妮该不会让鹏鹏穿成这样上学前班吧?”


牌桌上,马化鹏,钟铭,姜同凯,杨劲松这四个人,简直就是闪电速度的思维和逆天的记忆力,人说打牌最高境界不是算牌算得准,而是根本不用算牌,全盘都在脑子里。 他们四个人,经常是刚刚把牌抓好了,亮了主牌,然后才出了两三圈,就一齐把牌扔下,输赢已经达成共识。 他们打牌,简直就是一个抓牌和扔牌的过程。 他们嘴里说的话,跳跃性之强,脑筋急转弯之快,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Mark 和 Kate 在观战,早都看晕了,不住地问:“你们打的是什么牌?什么规则啊?怎么抓起来就扔,就能知道输赢呢?”


女生们加进来参战,开始的时候男女混合两队对垒。 后来发现这样不行,每一局打下来,家家的老公都在教训太太出牌出得不对,破了好局。 然后干脆四个男生一队,四个女生一队,Mark和Kate观战。 这下倒是夫妻互相不抱怨了,可是这四个男生把几个女生给耍得滴溜转,经常是一个女生一张牌出来,四个男人就拍着桌子大笑。 女生们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呢,每人狠锤自己的老公。


最后这四个坏蛋简直就不是在打牌了,而是相声里说的“逗,你,玩儿”,故意出偏牌怪牌,时而让女生们挣些分数但是将将不够升级,时而又让她们一分不挣拿零蛋,专门看她们气急败坏的表情。 杨劲松笑得上不来气:“你们几个今天出错的牌,能编一本幽默集,还都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千古绝唱!” 钟铭接茬道:“咱哥几个娶的都是 genius(天才)啊!”


Kate 说:“I don’t know about anyone else, but I know Kevin is a genius.”(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知道 Kevin 是个天才。)

 

那个圣诞夜,Kate 跟姜同凯来到了北月。姜同凯说:“我不想成为你和父母之间的矛盾,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啊。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Kate 却伏在姜同凯怀里说:“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但是我现在是成年人了,他们不能干涉我。 我爱你,你是我不能想象的天才,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一对异国情侣就这样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