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三十九)

第二十章 总在无意间


从十九岁遇到钟铭,到现在三十多岁了,十几年来雨嘉对钟铭的感知从来都是他总是那么胸有成竹,那么对什么都有把握,而且永远对自己那么热情,那么呵护,那么宠爱,可是雨嘉不知道的是,钟铭也会累,也会有能量耗尽,想给也给不出来的时候。 钟铭不可能永远给雨嘉当父亲,他在人生路上累了的时候,也需要角色对换,需要别人来安慰他呵护他。  这个角色对换的钟铭,雨嘉没有见过,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钟铭存在,见到一个她似乎不认识的钟铭,她感觉挫败,怄气,也更不知道如何应对。


第二天,钟铭简单跟雨嘉说了一下面试情况。 雨嘉说:“没关系,工作再找吧。 其实你就是不找工作,自己在家做做投资也挺好的,我有工作,咱们有几处房子收房租,真的没有问题。”  雨嘉又把钟铭最不爱听的话说了一遍。


雨嘉现在非常辛苦,工作上她力争做得最好最出色,投资上她在找各种机会把收益最大化,育儿上,她基本是在柳嫂的帮助下把两个孩子各项事务全部包揽下来。 她每天没有一分钟空闲,她觉得她这样做,是对钟铭最大的支持,最大的爱,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他分担,让他从财务上到孩子上都放心。


雨嘉苦恼的是,钟铭似乎不如以前爱自己了。以前钟铭每天对雨嘉亲亲抱抱的,都成习惯了,现在钟铭很少碰她。 雨嘉有时候想主动去抱一抱钟铭,或者主动跟他亲热一下,可是她做不出来。 雨嘉除了钟铭以外,跟任何男人真是拉手都没有拉过,而且钟铭是在雨嘉年仅二十岁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雨嘉闪婚拿下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俩之间的亲热永远是习惯性的钟铭主动,雨嘉推脱,钟铭总要“求”着她亲热,钟铭倒是高兴这样,也乐于周旋雨嘉的躲避和半推半就。 雨嘉真的不知道世界上男女之间还有什么别的方式,真的想象不出自己主动会是什么样的尴尬情况,钟铭会不会笑她。那么现在钟铭心情不好,不“求”着她亲近了,雨嘉就束手无策了。


其实雨嘉所作的和钟铭的需要是完全相反的。 钟铭不要妻子千辛万苦,不要妻子承担那么多,因为那样他很痛苦,觉得自己很没用,心理压力非常大。 在他虎落平阳的时候,他需要的是雨嘉爱他,还像他叱诧风云的时候一样爱他。 他渴望雨嘉在他没有心情伸出手来搂搂抱抱的时候,能够主动过来给他一些温存。 他不希望每一次亲热雨嘉只是在顺从他,尤其在不顺心的日子里,他迫切需要知道雨嘉也有想要他的欲望。 他渴望雨嘉的爱,他害怕雨嘉的忙。 可是雨嘉偏偏就是忙,给不出他想要的爱。


有时候他会说:“宝贝,过来陪我坐会儿。”  


雨嘉就过来,一动不动坐在他旁边,两只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事情,他如果不说话,雨嘉就问:“有事吗?”   钟铭如果把雨嘉拉到怀里,雨嘉就安安静静在他怀里趴着。 过一会儿看钟铭没动静,就起来说:“我还有加班的事儿没干完呢。”  两人就这样又各自坐到自己电脑前了。


杨劲松和李可欣突然要带着孩子从波士顿来纽约! 雨嘉和钟铭接到这个电话都高兴极了。劲松和可欣要在曼哈顿订酒店,被钟铭坚决制止了:“订什么酒店,来了还不住家里!”  


劲松和可欣毕业后搬到了波士顿,去的时候,可欣其实已经怀孕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到了波士顿才查出来。 杨劲松立刻就说不让可欣找工作了,就在家安静养胎待产,他去电力公司做高级工程师的工作,完全可以养家养孩子。


可是当时互联网时代的大潮中,可欣不找工作,工作来找她。 几个星期以后,一个公司给可欣开出了一大笔原始股票,让她加盟,可欣看着实在太诱人了,就顾不上怀孕这事,到那个公司上班去了。


然后他们就是过着波士顿周围中国人典型的生活:买个带草坪的大房子,买两辆车,两个人朝九晚五,生了一个儿子,紧接着又生一个女儿,公公婆婆,岳父岳母轮番来波士顿帮他们带孩子,一家老人来住一年,一年到了就“换岗”,另一家老人来了再住一年,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帮他们把两个孩子养大。 现在他们儿子 Brian Yang 已经八岁了,女儿 Brianna Yang 也有六岁了。


这一下家里可热闹得炸了锅。舒亚和莉亚兴奋地带着 Brian 和 Brianna 上窜下跳,雨嘉和可欣在厨房做菜,钟铭和劲松在客厅聊天,柳嫂一趟一趟出去买东西,回来帮着洗菜做饭收拾屋子。


几年不见,可欣清秀的脸庞上已经有了少妇的雍容和母亲的安详。雨嘉问起她和杨劲松的生活,可欣说:“我们都是胸无大志的,两人上班下班,平时就是接送孩子课外活动,种花种菜,周末买菜做饭,跟朋友聚会,放假了约朋友一起出去露营,度假,日子就这么过呗。”  雨嘉能看出来,可欣是满足的,她有一种慵懒中的幸福。 雨嘉又问她杨劲松怎么样,可欣说:“他挺好的,他管孩子管家是一把好手,给孩子讲功课,陪孩子打球,家里修车修房修院子铲雪,都是他干,也挺辛苦的。 可是家家丈夫都这样,都得干啊。 你们这住公寓,没有大院子大草坪,也没有车的日子真是太简单了,你俩省了大事儿了。”  


丰盛的晚餐摆好了,可欣带来的自制四川腊肉最受欢迎。 雨嘉说:“可欣还是个厨神,腊肉都会自己做!”  可欣说:“想吃就得自己学着做,别说腊肉了,我家劲松现在,自己做芝麻火烧,炸油条,豆腐脑,还有他做的灌汤小笼包,别提多好吃了。他连酸奶都自己做!”  


“自己家做的酸奶,加点蜂蜜,跟老北京酸奶一个味儿。”  杨劲松笑着说。 雨嘉和钟铭都说:“你们小日子过得真有滋有味,我俩就挣命了,饭菜都是柳嫂帮我们。”  


劲松和可欣的儿子 Brian 别看只有八岁的年纪,但是高尔夫球打得已经非常好。 杨劲松喜欢高尔夫,平时打球都带着儿子,给儿子也租一副小球杆一起练习。 谁知小 Brian 展示了非凡的高尔夫天赋,杨劲松准备好好培养儿子的高尔夫项目。 他们的女儿 Brianna 从小喜欢滑冰和跳舞,现在只有六岁,但是已经滑冰滑得非常好,她的滑冰教练就她的身材,身体比例,舞蹈素质等方面综合考虑,推荐小 Brianna 以后学习花样滑冰,已经开始最初的形体训练了。


可欣说:“俩孩子还小呢,看不出来什么,以后要是他们真是这块料,我和劲松得一个人把工作辞了,全职陪他们。”  


钟铭说:“高尔夫和花滑,这两项可都是贼船啊,上去就下不来! 孩子干了这个,你们时间精力金钱上的付出可是不得了的!”


杨劲松说:“是啊,我们也知道,可是你说,我和可欣,书也念完了,学位也拿了,美国公民身份也有了,房子车子都齐了,工作嘛,也就那样了,我俩不就忙这俩孩子吗? 我们还能干什么呀? 要说花钱花精力,我们的钱和精力不花给他们花给谁? 我们认了。”


“波士顿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把劲松培养成居家适用男了。”钟铭笑道。


“我这算什么?” 杨劲松说,“我们小区中国人多,你看那各家的爸爸,上班能挣钱,下厨能做饭,进了院子能割草,哪个不是上天入地? 就说开车接送孩子各种培训班,我们邻居爸爸每天平均开五个小时的车,你能想象吗? 咱们这拨人是吃过苦的,什么都靠自己, 我国内的同学说,我们这边男人干的事儿,都是民工,保姆,司机干的事儿,他们在国内都多少年没干过这些事儿了。”  


可欣说:“我表姐从四川来美国看我们,就感叹说,怎么好男人都跑到美国来了? 也给我们国内剩几个呀?” 说着,可欣亲热地在杨劲松肩膀上拍了拍,“不过,亲手给孩子当民工,保姆,司机就是不一样,孩子就是跟你亲。”  一提起孩子跟自己亲,杨劲松脸上笑开了花,那个笑,真是从心眼里往外美得冒泡泡!


杨劲松给钟铭介绍了一个自己多年的朋友,那个朋友现在是在国内金融界做事,下周要到纽约来一下,劲松说:“介绍你们见面聊一下吧,多认识个金融界的人,交个朋友。”  钟铭痛快答应了。杨劲松一说这个人的名字,钟铭就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在国内证券界叫得非常响的名字。


一个看似无意的介绍,却成了改变生活轨迹的契机。 在美国金融危机的时候,国内的金融证券机构正在出大价钱到华尔街捞人。 像钟铭这样,有十年纽约金融界的经验和人脉,有过丰富的实战经验的,正是国内金融界在寻找的人才。 其实,即使是在金融危机大幅度裁员的时候,纽约金融界的华人雇员们对回国也是一个观望态度,一个是工资待遇毕竟相差甚远,另一个是自己的家人孩子都在美国安居乐业,很难连根拔起,再有也担心国内的工作环境,人际关系和交流环境会不适应。  这些钟铭也都知道,但是这个夏总是个高手,句句话中了钟铭的要害。


实际上钟铭现在最想要的,一个是事业上的发展空间,一个是财富上巨大的潜力,至于眼前工资待遇是高是低,是其次的事情。 夏总抓住钟铭这个心理,巧妙地触动了钟铭心灵深处的那份躁动不安,寻求契机的野心。


钟铭也知道,雨嘉和孩子是不可能挪动的,纽约十年的生活,雨嘉的工作,在纽约的房地产投资,孩子的学校和课外活动老师们,都已经成了紧紧把他们固定在这里的根茎,可是钟铭心里却又另外一股力量,让他没有跟夏总说回绝的话。


钟铭想到雨嘉,他的小雨伞,如果听到他在谈国内的机会,会怎样担忧,伤心,怎样哭着不让他走,怎样告诉他孩子们离不开他,她也离不开他。 钟铭一想到这些,自己也很心酸,他也舍不得离开雨嘉和舒亚莉亚。 或许这个机会,虽然契机无限,但是真的是不适合自己,不适合自己的家庭吧。


晚上回到家,钟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雨嘉把这个事情说了。他本来想,跟她说一下看看她怎么反应,她如果真的哭起来,那一定好好哄她,告诉她只不过说一下,并没有要去。


谁知雨嘉平静地把这件事听完,眼睛里有惊讶和担忧,但更多的是考量和思索。 她详细询问了细节,询问了那边的管理方式,事业前景,投资风险,甚至连夏总的资料都上网查了一下。 钟铭不可置信地看着雨嘉:“你真的想让我考虑这个机会吗?”  


雨嘉说:“我当然不想! 从我和孩子的角度,我当然不想让你去。可这毕竟是你的事业,我总不能当你的绊脚石吧。”  


钟铭说不上来是失望是惊讶是佩服还是感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他说:“先放放吧,以后再说。”  接连几天,只要钟铭提起这件事,雨嘉就是帮他客观分析利弊,查找相关信息,并让他自己做决定。 钟铭心里想:这个女人!能不能别像机器一样这么冷静理智? 那个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离了他连瓶子盖都拧不开的小雨嘉到哪里去了?  钟铭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里。


夏总看钟铭一周都没有回复,给钟铭开出了一个月在北京上海一个月在纽约的工作安排,而且约了其他公司高层,把这家公司的五年计划和十年远景具体到了钟铭的个人收益上,详细地绘了一幅诱人的蓝图。


钟铭觉得自己心里的天平无可控制地倾斜了,这样说来,他五年至十年间完全可以达到退休的目标,可以给雨嘉和孩子们提供即使他在纽约金融界也达不到的经济条件,然后他就可以带着雨嘉和孩子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安静优越的生活,过完全属于自己的日子。


其实,钟铭潜意识里希望雨嘉阻止他,不让他走,那样的话他真的不会走。可是雨嘉偏偏就说不出不让他走的话来,每次雨嘉说 “我当然不想让你走” 的时候,都加上一个 “可是”,可是如果你觉得特别想要这个机会,可是如果真的对你的事业很重要,可是如果你心里已经决定了,可是如果你不去会后悔.......  钟铭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啊。 这样一来,钟铭有点真的跟雨嘉赌气了。


最后,雨嘉和钟铭商量好先让钟铭去北京上海工作一段时间试试,如果在那边不好的话,或者如果雨嘉和孩子们不能适应,他就辞职回来。钟铭宁愿自己辛苦些,也不想一下跟雨嘉分开一个月。 他跟夏总说,把自己的工作日程调成两周北京上海,两周纽约。 “你来回折腾,还不够倒时差的呢。” 夏总说。  但是钟铭坚持这样,夏总也就答应了。


分別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次钟铭离家,雨嘉六神无主,钟铭两周后回到纽约家里的时候,雨嘉抱住他哭了半夜,哭得钟铭要跳起来跟中国那边辞职。 可是雨嘉却拉住他:“坚持一下吧,我习惯了就好了。”  


就这样两周两周地过去,开始的时候,每次钟铭出门,雨嘉都想丢了魂一样,渐渐的,她没有那么难受了,后来她似乎看淡了,对钟铭迎来送往都是波澜不惊,家里大事小事自己都处理得顺手从容。 直到最后,雨嘉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盼着钟铭走,盼着他走后自己的那份空间,自由和简单。  两个孩子也习惯了爸爸不在家,只跟妈妈生活的日子,偶尔爸爸回来,问东问西,又不了解自己学校的情况,问也问不到点子上,孩子们就摇摇头走开了。 钟铭除了花很多钱给孩子买很多东西,一回家就带雨嘉和孩子们到各大餐馆到处吃饭之外,真的不知道怎么讨好这两个孩子了。


两周两周来回跑毕竟太辛苦,雨嘉让钟铭改成了一个月才回纽约一次,而且渐渐的,中国那边的业务繁忙了起来,钟铭有时两三个月也回来不了一趟。


在北京,钟铭住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公寓里。 北京这个城市让他目不暇接,晕头转向,大学期间认识的地方和街道早已经面目全非。 在繁华,美食,娱乐,商机无限中,钟铭也经历着拥挤,脏乱差,和工作方式和交流方式的差异。 雨嘉在自己年假的时候,带舒亚和莉亚来北京看钟铭,钟铭高兴地带他们到处游玩,到处吃好吃的。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孩子们不喜欢北京,他们习惯了排队,习惯了人与人之间保持礼貌的距离,习惯了公共场合大家都不大声说话,习惯了太多美国的东西,到了中国拥挤的环境非常不适应,两个孩子甚至在街上忙着捡起别人扔的垃圾,送到垃圾桶。 北京各个大饭店的厕所也让孩子们不敢进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蹲式厕所,也从来没有闻过那样的厕所味儿, 两个孩子闹着非要回纽约。在机场送他们母子三人的时候,钟铭搂着两个孩子,真的是非常的无奈。 雨嘉倒是非常平静,似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这样的两地生活中,钟铭发现,雨嘉的本性并不是他原来想象的伊人小鸟,雨嘉的灵魂其实是倔强的,独立的,柔中带刚的,她也非常有才华有智慧,其实并不是他想像的离了他就不行。 而且钟铭也发现,雨嘉的弱点是不太会主动表达感情,总是在等他往感情的火焰里边添柴,一旦他顾不上来,或者心里有烦恼有压力没心情甜言蜜语的时候,他俩的感情交流就会迅速降温。 钟铭也在想,是不是这样两人在不同轨道上渐行渐远,对婚姻是不好的,可是巨大的金钱诱惑和事业野心让他不能回头,“五年吧,五年后我一定回来天天和雨嘉和孩子们在一起。” 钟铭暗下决心。






海云 (2018-05-15 16:37:14)

感觉雨嘉没有那么爱男人,她可能爱的是男人爱她的感觉。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49:33)

雨嘉在还没有懂得爱的时候,就被一把截获了,她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