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琐记二)

   

        安素和父亲居住的第二个家,是安素父亲姥姥家的祖屋,她在一个镇上,也是一个独院,正面是两孔土窑,东边是三间土坯房。

 

        安素的奶奶姐妹四个,安素的奶奶和另外两个姨奶奶早就过世了,安素只见过住在省城的那个最小的姨奶奶,听说这个姨奶奶的丈夫曾经是长运的第一任经理,一辆汽车拆卸成一堆构件,即使到了螺丝级别,他也可以组装起来。安素还见过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姨奶奶的儿子,她叫他表叔。表叔在地区给行署的头头们开小轿车,在人们眼里很牛。

 

        安素的父亲搬迁到他姥姥家住,是签过协议的,农村的俗话叫做“写过纸”。协议的大意是她父亲要给老人养老送终,然后继承家里的房产等。非常不幸的是,安素父女十一月搬迁来,腊月里父亲与太姥姥都生了重病,到次年正月初八,太姥姥就去世了。安素父亲硬撑着办了他姥姥的后事,自己也慢慢康复了。

 

        安素太姥姥去世后,住在省城的姨奶奶回来奔丧。安素后来听说,办完太姥姥的丧事,姨奶奶就去找当初“写纸”时的本家同证人说,太姥姥去世了,已经不需要安素父亲赡养,还是让他们回去原籍居住吧。本家说,我们当时签字画押做了见证人让人家来,现在不能改口撵人走,让她自己和安素父亲说。安素当时才十岁,姨奶奶到底与父亲说过没有,父亲是怎样回答她的,安素都不知情。

 

        原本设想的太姥姥主内、安素父亲出力气的完整家庭生活没有了,安素与父亲换了个地方过起了父女相依为命的生活。好在这里是街镇边,不仅生活起来方便了许多,安素也就近读了小学与初中。

 

        等到安素因文革废止高考而从外地高中毕业返乡后,他们一家已在这里居住了十一年,安素早没有了当初刚搬来时的忐忑,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安素万万没想到,在她返乡三个多月时,父亲突发疾病去世了,还没有完婚的安素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了父亲的丧事。

 

        在出殡父亲的当天,安素的表叔没有来家里悼念,而是在大队部撂下了一句话,让安素出殡完父亲,把家腾出来,归还给他。因为他也是太姥姥的外孙,而且当年他娶亲时,就娶在东边的房子里。家父尸骨未入土,就有人要从她赖以安身的老屋里撵出来,安素心如刀绞,但还是沉着地办完了父亲的后事。此时,村里的老支书,也是当初父亲迁居时签字画押的中间人说,这个房子是安素父亲的,她父亲死了,房子就是安素的,谁也要不走。大概这个话传到安素表叔耳中了,他后来再没有来找茬。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年,安素出嫁、在而立之年读了大学,参加工作,住到了外地,这个院子已经空闲了下来。村里镇上有人家没房子居住,就在安素家“租住”。说是“租”,其实没有人出过租金,安素还感激别人给自己看家呢。“租房者”逢年过节买点礼物偶尔来家里看望一下,也是表达感激之意。

 

        在这十来年里,有本家或亲戚去省城见到安素姨奶奶,姨奶奶都会给安素捎话,让她腾出来“家”。只是捎话回来,安素听了也没在心。直到有一天,安素的姨奶奶托人捎话让安素去她家。去了那里,安素的姨奶奶明确地提出来,让安素把那个“祖屋”还给她。

       

        安素的姨奶奶说,那个祖屋是她娘家的财产,不应该归安素所有。安素说,当初她父亲搬迁来时,是写有契约的。安素的姨奶奶说,那契约上没有她的签字。安素说,是的,姨奶奶那时早已经出嫁,是太姥姥做主的;可姨奶奶当时曾接二连三写信给父亲,让他搬迁来照顾太姥姥;安素父亲舍弃了祖屋搬迁来,姨奶奶不仅知情同意,还一再催促,安素手中至今还保存着姨奶奶写的好几封信呢。这大大出乎安素姨奶奶的意料,她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不仅知道有契约,还留着她写的信呢。

 

        安素对姨奶奶说,当初父亲与她在原籍生存是有困难,但若没有太姥姥与姨奶奶的承诺,他们是绝对不敢轻易舍弃自己的祖屋,搬迁到太姥姥家居住的。

 

        安素姨奶奶说,当初安素的父亲说要养老送终,可太姥姥很快就去世了,父亲就没有赡养老人;姨奶奶还说,出殡老人时,她也花费不少,安素父亲答应过将来要赡养安素姨奶奶的。姨奶奶问安素,她父亲去世时就没有告诉安素,让安素赡养姨奶奶?

 

        这番话也大大出乎安素的意料。思考了片刻,安素说,生死不由人,太姥姥去世了,不是父亲不赡养老人。安素父亲与姨奶奶之间是怎样约定的,安素一无所知。安素父亲去世时,安素是还没有成家的孤女,也没有参加工作,而姨奶奶居住在省城,儿女双全,安素父亲怎么能开口说让孤苦伶仃的安素赡养姨奶奶?安素说,姨奶奶有儿有女,赡养也轮不到安素。安素的话,让她姨奶奶自觉理亏,不再争了。安素那时挣钱不多,家庭负担很重,也给姨奶奶留下几十元钱。安素原本知道姨奶奶有这个心结,一直捎话回来,搞得安素也心不宁,这次当面锣对面鼓说开,也算了结了安素一桩心事。

 

      安素把去省城面见姨奶奶的过程告诉了那个本家,本家说,当年安素的姨奶奶迫不及待让安素父亲来照顾她母亲,她母亲去世,她又反悔了。那时她家比安素父女条件好许多,她也从来没有照应过日子过得很艰难的安素父女。时隔这么久,她还来要房产,真不够意思。本家还说,安素自己不富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给姨奶奶点儿钱,真是不错了。

 

         只是,这个祖屋安素后来没有住,也一直没有舍得卖掉,她觉得卖掉不合适。再后来,那里的左邻右舍都搬迁到平坦一些的地方居住,一片原来红红火火的老房子,全都荒芜了。曾经的香饽饽,随着时代变迁,变成了连使用价值也没有的断垣残壁。安素每每想起来这些,总是品不出滋味来,房产算什么?不使用,一点价值都没有。要是当初姨奶奶要回来居住,安素会让她住的。可她前前后后这些做法,都让安素无法接受。人就是这样,凡事争个理,可理真那么重要吗?






杭州阿立 (2019-01-11 16:36:05)
继续跟读!
梅子 (2019-01-11 22:59:17)
谢谢阿立,我一定抓紧时间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