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工人新村的邻里关系

 

感谢邓公的改开, 上海已经没有多少厨厕合用的人家了, 到底还有多少? 无统计数据, 但一定还有, 比如, 我家留在江南新村的房子, 就仍然是和另外一家人合用厨厕的, 上海话那个“合”不发成he而是ge, 叫做“隔用”, 顾名还思不了义了。

工人新村邻里关系的关系点, 大致分为三部分吧。 一是合用厨厕的矛盾, 二是公用地盘的分配, 三是水电费的分摊, 当然其他还有很多可以细分的方方面面。

毛主席好像有过最高指示“在工人阶级内部, 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 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定义那个“根本”的, 不过对居住在工人新村的纯正血统连续几代的产业工人,那个两家人合用的厨房和厕所, 还真有一些利害冲突。

比如, 早上, 两家十几口大大小小, 上学上班的, 时间差别不会太大, 一个厕所只有一个抽水马桶, 扣除老的小的不上班的, 怎么也有个六七人会集中在那半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内进去悠哉一下吧, 实在有点紧张, 关系好点的, 若小号两大男人并肩作战了, 三小屁孩水管同时打开也可以,但时间很可能还是排展不开, 所以每家还是有痰盂罐以备不测, 这是关系好的, 关系一般就可能不愿做一字并肩王, 但至少不会故意超时逗留,但是, 时间长了, 难保关系或许变得紧张, 做事有点恶劣的人就会”嘿嘿, 老子伯伯蹲里厢白相一歇, 呼足一根香烟, 让侬只赤佬多憋一点辰光!!“

造成的矛盾就会加深, ”扯哪, 格末明朝我比侬还早点起来去蹲坑, 叫侬还尝尝摒X格味道“, 注意, 上海话中的味道的为发音是mi而不是wei, 而且味道不全是用于和吃有关, 比如此处。

这么一恶我一寸, 下次我恶你一尺了, 相互就越来越吃老酸了。这是厕所。

厨房呢, 又是和第三项公用地盘紧密联系的,江南新村的典型房子是一室二室合用, 三室四室合用, 一四是套间, 二三是单间, 所以厨房靠门处因有门的开和关而地盘小些, 归房间少些的那家人用, 靠里大些那端就归套间人家了, 这个虽无红头文件规定, 但属于约定俗成的 “潜规则”,。 进得厨房, 靠窗的中间是个水槽上海叫水斗,两面是各家的炉子, 装好煤气之后则是煤气炉了, 两端的靠墙部分, 什么食品架啦小桌子放煤的地方啦等等,很分明, 不会引起纠纷, 问题就在窗对着的另一面墙, 如果按中线划分, 一家明显会吃亏, 这面墙得减掉门的位置, 所以国界线的划分就好比珍宝岛了,另外再小的走廊也是走廊, 楼梯口拐进去那一小段走廊, 先是二室(三室)的门, 这儿面对面时厨房厕所门和这家的门, 若说门的宽度为一米, 则一面被两扇门占用了两米, 另一面只有这家人的一个门占用了一米, 还有一米的空余墙面, 再往里走一小段走廊则是套间的门与墙垂直, 这段两面的墙是谁家地盘? 房管部门没有文件规定, 麻烦就从这儿升起了。

这就把合用厨厕与公用地盘的矛盾由来分析到了, 接下来就是水电费的分摊了。

以前是没有各家装水表电表的, 一个门洞就一个电表, 各家所用电费不是按 “支光(瓦) ”数来计量的, 单位用的是“盏”, 好像是25瓦即25支光灯泡为一盏, 收音机几灯的算几盏, 先是自报, 然后各家各户去查看,验证无误, 登记在案, 每月轮流当值计算, 供电公司抄电表(上海又叫得不一样, 叫火表)开账单,当值人家按此金额除以总盏数, 得出阿狗家三盏阿猫家四盏共计多少钱, 算好挨家收钞票, 张榜贴楼下门道以资大家查对为荷。

这么地话, 会有问题吗? 可能, 实实在在发生过偷电, 所以算账人家有权带上几人搞突然袭击, 到谁家去, 叫他们把全部灯打开, 大伙数数目, 看看和这家人报的数吻不吻合, 这有时就会生事, 纠纷就此而起,吵架由此而生。

本人年少时, 经常除阿拉屋里当值外还帮楼下某大爷干活, 他家老两口均文盲,其实我们门洞里又不止我一个学生啊, 可那老头(在我老爸研究所看大门)老太就是喜欢我, 不知咋的还教我唱以前北方拉洋片的荤段子呢。 随便说一句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 我还去帮这大爷写坦白交代认罪书, 大妈的菜做得极好(资深老保姆出身, 不过自道解放前还抽鸦片),帮他家多了, 我是不少吃大妈做的东西。

水费又是另外一片天地,按人头, 常住的大家都清楚, 来来往往若有亲戚朋友呢? 三天之内不算, 三天到五天算四分之一, 四到十天算半月, 十天到十五天算四分之三, 超过半月算一个月, 这是大家公议决定, 无人反对的, 但很难说谁家来了人, 邻居能够十分清楚地知道住了到底几天几夜呀, 谎报少报的不是没有, 邻里为此干仗文斗武斗的都有可能了。

如今, 整个江南新村只剩几栋房子, 因为深挖洞广积粮时防空洞挖得地基不稳而无法改造, 其余大部均经改造而家家都是独用厨厕了, 没法俺家就摊上了。

一旦独用了, 邻里不敢说太平无事, 至少厨房厕所纠纷没有了。

再说点其他邻里关系的一些事。

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 古代的远交近攻战略, 不经意地也体现到了邻里关系上了, 不是有人对那时的邻里只剩下了和睦互助的一片大好时光么? 哈哈, 把俺们好像是怼了一下。

告诉各位, 这里有个战略战术原则。

比如一室二室合用的厨厕, 三室四室合用另外一套厨厕, 那么矛盾的产生往往是在合用之中, 那么不合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 挨得着吵那么多吗? 也是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在现实生活中的活学活用了, 比如, 一室的人家就大致和三室四室关系较好,这四家人的相互关系就颇有春秋战国时的混战模式了, 因为一室阿狗不会在三室的厕所里让四室的阿猫把粑粑拉裤裆里啊, 是不是这个理?

所以啊, 四室阿猫他娘出去买菜往往是交代一室阿狗他妈“我出去一趟, 要是落雨说话, 谢谢侬帮我收一收衣裳好伐?”

那么, 有没有近也吵远也闹得邻里人物呢?有。

阿拉隔壁那个门洞的三楼,住着某所警卫连的上尉连长, 不知是河北人还是山东人, 膀大腰圆十分结棍, 约莫着我家附近那些营连级转业或转业军官爷叔们, 能和纽约哈林区的小伙子过过招的, 大概就这位了, 他个儿虽大大,人却极度平和,从未见与谁红过脸, 连我们这些小屁孩,大概没人叫他某叔叔的,也不是上海那种叫法”啥人辣爷“, 一律”老某“, 这我也不知道是为了啥。 但是, 老某经常揍他媳妇, 他家两孩子都小, 忘了叫什么, 暂且称他老婆为小三子他妈吧,。

这位阿姨是个怪物, 要说性情不好吧也不是, 但吵架的劲道充足, 不但合用厨房的是三天一吵五天打一架, 还是真打呢, 连一楼的甚至隔壁门洞的,说着说着也会和别人吵起来, 三句话不对付, 出手就打, 本来三十来岁妇女身体就很精壮, 可能解放前十几岁时在解放区当过民兵队长打过仗, 身手挺敏捷,更要命的是, 这位阿姨夏天一开打, 脱光了膀子就上 (是不是当年曾在白洋淀的雁翎游击队混过?), 胸肌练得了很发达 (不练就已经很发达了),毫无顾忌,特爱逮着对手的衣服撕,搞得她一闹起来, 左邻右舍的大老爷们儿,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看西洋镜, 架秧子起哄叫好支招(好些也是军人出身), 女人们其实也挺爱看别的女人打架撕衣服的, 战争大约要进行到老某铁青着一张脸, 上前给媳妇一大耳括子拖了回去, 方告闭幕但to be continued, 一定会有下集的。

老某家任何一处都住不久, 门洞里十几家只有两家没上过手, 一家是个工程师, 老婆是教师实在打不起来, 另一家是个老炮兵团长, 老大妈当时已过六十没法打。很快, 搬到好像是天钥新村了。

所以即便解决了厨厕合用, 碰上”战争贩子“, 谁也没辙。

稍等, 再看。

有人说的工人新村小吵小闹事有, 但不是很多, 对, 那时的人还是比较老实, 所以里弄干部职责之一叫调解, 调解的主要是纠纷, 三分水费一毛电费, 隔壁阿三厕所辰光太长等等小事。

文化革命时候, 这类小事少了, 平均来说政治上“硬档”人家总归比“软档”人家结棍些吧, 自己屁-股上有-屎就不太敢与别人吵架了。

邻里中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男女关系, 我们江南新村就有两家合用厨厕的人家, 李家溜溜的妈妈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爸爸看上溜溜的她哟, 这不就麻烦大了? 为什么发生的呢? 怪他-娘-的两对夫妇的早晚班真好方便搞七廿三。

还有一套房子里, 住着某所警卫连指导员和该所原某科长, 原科长酗酒工作干得很糟所以成了“原”科长, 几个女儿长得很是不错, 隔壁指导员某叔叔人品其实不错, 也从未在这个问题上出过差错, 其老婆和他原在北京服务于同一个中将, 男的是警卫参谋女的是公务员, 注意, 那时中将算是部级干部吧, 家里的公务员不是马路上雇来的保姆而是单位正式派任的国家正式工作人员, 调往上海后, 女的是放弃了正式工作的, 到上海只能在里弄里干个小事还因为是党员。

指导员叔叔看到隔离小妞长相甜美, 按捺不住地摸了次把两回, 妹妹吃了亏告诉了两哥哥, 原科长大的两男孩不依不饶地先把指导员叔叔给堵厨房里狠狠地捶了一顿,指导员家阿姨两难, 自己老公被揍不会心里高兴, 但缘由是自己男人的手脚乱放呀, 自己心里也是一包气, 咋办? 只有搬家。那时搬家只有靠换房。

看官们, 上海那时什么问题最大? 不是吃饭不是穿衣, 而是住房, 换个房搬个家是那么容易的么? 除非你在诸如地段特别是面积上愿意吃亏, 否则哪有又快又赚到便宜的呢?

我见过的最悲壮的搬家宣言,这家人较为软弱, 老被邻居欺侮, 没法,只好准备搬走, 咋说的?

“阿拉屋里是没啥用场, 衲可以随便吃吃, 迭趟宁愿吃亏搬到小一点房子去, 调一家江北人来, 还要是有几个野蛮小鬼的人家,看侬还老卵!!”






一弘 (2019-02-26 04:25:28)
这样的生活,每个人都越发无私点,都会为对方考虑,而如今人家,就是邻居,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