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家国一梦》(一)

长篇小说《家国一梦》(一)牧童歌谣著

 

第一章 陆府的早晨

一九三九年冬末的北平,冷冽的空气中回旋着鸽哨儿的声音,天井街上的小贩们不顾寒冷,纷纷支起了早点摊儿。烧炭火的烟雾和蒸笼冒出的蒸汽中,沿街的店铺也都下了门板,扫尘泼水,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喧闹的天井街尽头拐弯,有一处僻静的院落,是陆鑫老爷的府上。 陆府朱漆大门,红砖青瓦,在北平湛蓝的天空和清晨的阳光下,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 

陆府大门打开了,门房的炉子上已经有了一壶滋滋冒着热气的开水,门房老李把给来客等通传时坐的懒凳摆在了门边。  垂花门内,左右抄手游廊上,有了佣人们轻轻的脚步声,各房的早餐也从佣人们的托盘里散发出的慵懒的,酥脆的,热乎乎的香味,送进内院,唤醒着主人们。 

“大小姐,二太太叫您起床了。” 

薛妈的柔和叫声中,陆雨绸翻了个身:“妈为什么叫我?” 

“二太太说了,离老爷给安排相亲的日子就差五天了,听说那孙少爷喜欢西洋乐,二太太嘱咐让您把那小提琴拉拉,万一用得上呢,您得备着不是?” 薛妈说着就把一身玄色底红梅花立领阔袖家常棉裙拿出来,准备伺候大小姐起床。 

陆雨绸皱着眉头坐起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薛妈,我昨晚上拿回来的那本杂志呢?”  

薛妈一听,紧张地往门外一瞥:“哎哟我的大小姐!甭提那什么杂志了,昨儿老爷回来发火儿啦,说现在外边儿不消停,女孩子看那共党的书非出事儿不可!我给藏起来了。”  

“快拿来,我今天要去学堂。”  陆雨绸下床走进套间换衣服。 

薛妈赶紧收拾了大小姐的床,叹着气拿出那本要命的杂志放在桌上,又把大小姐的早餐用闪亮的紫木托盘端了过来。早餐是薛妈亲手做的, 有豆浆,油条,腐乳,和油煎荷包蛋。 今早给二太太的早餐也是一模一样的,在陆府,除了陆老爷,薛妈就认二太太李美玉和大小姐陆雨绸两个主子,就伺候她们母女俩。 其他那几房太太和她们的孩子们,薛妈视而不见,从来都不搭理。 

陆老爷名叫陆鑫,字可隐,是山东泰安人士,做丝绸生意,在天津有四家大型丝绸批发行和多家丝绸加工厂。 北平的众多店铺,包括八大祥这样的老字号,都是由陆家供应丝绸。 陆鑫陆可隐老爷现在大概是四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板挺直,走路如风,一副斯文的眼镜后,是两只敏锐又灵透的眼睛,他的头发和八字胡总是修剪得一丝不苟,长衫和礼帽也总是打点得细致得体。 陆可隐老爷在华北丝绸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一言一行,能牵动京津地区的丝绸价格和供给。 

陆府是三进的院子。 头院是陆老爷和大太太的, 二院住着二太太,三院分东西两侧,东三院住的是三太太,西三院住着四太太。 各房的孩子都和各自母亲住在一起,佣人们住在跨院, 跨院里还有供主人饮食的主厨房,和供下人们饮食的二厨房。

陆雨绸换了学生装,吃了早点,就到母亲的房间去问安:“妈,起来了? 吃早点了没有?” 

“绸儿,快过来让妈看看,怎么穿这衣服?要出去?” 二太太李美玉笑着说。 李美玉有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她一脸清雅的笑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身材窈窕,面若桃花的女儿。 

“妈,我今天和同学们去参加一个活动。” 陆雨绸兴奋地说。 

二太太李美玉轻轻叹一口气:“你爸爸不乐意你去,一个女孩子,整天在外边跑,不像样儿啊。” 然后她看着女儿撅起来的小嘴,说:“就是去也别嚷嚷,回头再让你爸爸听见!再说了,都有谁去? 有男同学没有?”  

雨绸想,母亲可能怕没有男同学保护会不安全,就说:“妈放心,瑞祥和我一块儿去。”  

谁承想母亲的脸马上就耷拉下来了:“那更不许去了! 你趁早给我躲那严瑞祥远远儿的,你没看严太太那样儿,就跟咱们多眼馋她儿子似的!她自己儿子自己当宝贝,咱们可看不上他儿子,不就是个开钱庄的吗?我们绸儿才不会白白去被这样的人家挑三拣四!”  

雨绸赶紧搂住母亲:“哎呦,妈!您这哪儿跟哪儿呀?我又没跟他怎么着,他自己愿意去,我不理他呗!您等着,我回来路上给您买盆儿糕吃,走了啊!”  说着,又抱了一下母亲,跑跑跳跳就走了。 

李美玉在她身后说:“哎,你那小提琴别忘了练!”  

李美玉看着女儿走了,心里觉得一阵阵堵得慌,仔细想想,才想起心里堵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个讨厌的严太太! 严家开钱庄,和陆老爷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 可是陆老爷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了,说实在的,资金周转额度已经逐步超过了严家钱庄所能应对的数字,陆老爷早就有意转向大银行,但碍于面子,也是碍于在银行里没有得力的信得过的人,所以一直没转。 

这个严太太,李美玉气鼓鼓地想,本来也不是严老爷的正房太太,和自己一样,也就是个二房。 谁知道她命好,生下了严家独子严瑞祥,儿子长大后又赶上正房严太太过世了,她就被严老爷扶了正,当上了正房严太太。 这个女人,当侧室当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当了正室,特别在意嫡庶,人前总说:“我们瑞祥是嫡子,以后娶亲是要找嫡女才行。 庶出的女孩子说什么也不成。”  

陆雨绸上学的女子学堂,和严家公子严瑞祥的男子学堂紧邻。两个孩子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严瑞祥那孩子,让李美玉感到威胁。 女儿大了,李美玉心里万分的不踏实,生怕出什么差错。  

李美玉也不敢跟老爷说严瑞祥的事,怕老爷跟女儿发脾气,她甚至不敢跟女儿说,怕本来女儿跟那个严瑞祥没什么,她一说反倒给说出了个什么。 只有严加看管,自己心里暗自较劲。 

谁知有一天,严太太竟然突然来串门,李美玉赶紧迎出去,热情地让座让茶。 严太太肥胖的身体裹在一件驼色丝绒旗袍里,看起来像一只母骆驼,她坐在椅子上,讪笑着用带了翡翠戒指,翘着小拇指的肉手端起茶杯,在嘴边晃一下,却并不喝茶,然后,竟然开口问:“大太太不在家呀?”  

李美玉愣住了。 大太太,就是陆可隐老爷的正房太太,是老爷在山东泰安乡下的元配夫人。当年在泰安,陆老太爷做主给儿子陆可隐娶了邻镇的乡绅家女儿杨绣坊为妻,两人是同一年生人,十七岁的时候完了婚,怀了孕,然后十八岁的时候生下了陆家大少爷陆浩庭。 年轻的陆老爷看了儿子一眼,就到天津做生意了。 从此,陆老爷再也没回去看过大太太。 现在的北平陆府,虽说头院是指明了留给大太太杨绣坊和大少爷陆浩庭的,但是大太太从来没来过,一直是老爷一个人住。 她只是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把儿子送到北平投靠父亲。 陆老爷也没有让大儿子住在陆府,而是单给他买了一处宅子,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独立门户。  那么陆府的头院就这么一直半空着。 陆老爷是个讲规矩的,大太太的名分在,他就给大太太留房子,多少年空着,也留。

这些事,常来常往的严太太怎么会不知道? 陆府大太太不在,二太太李美玉当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谁来了都把李美玉尊为太太,谁会进门就在李美玉面前问起那个快二十年不露面的正房大太太?  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李美玉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说:“严太太,你今天想起什么来了? 怎么问起我们大太太?”

严太太笑笑说:“咳,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大太太在泰安还挺好吧?”  

“一切都好,谢谢严太太问候。我家大太太身体康健。”  李美玉只好说。 

“呵呵,我还以为,哦,呵呵,你看你也这么多年了,当二太太也不容易,我看大太太一直没来,我还以为。。。。。。 呵呵呵,是我想多了。”  严太太假笑着说,“其实咱们女人哪,活什么呢? 男人今天朝东明天朝西都随他,咱们不就活孩子呢吗? 我也是为我家瑞祥操心啊。 你说,他是嫡子,哪天要是给我找个庶女回家,唉,那我可怎么办呐!”  

李美玉一股气血往头上冲,但是碍于面子,只好说:“那不能够,只要你们公子不去招惹庶女,就不会有事儿。 而且庶女也不是随便见谁就嫁谁呀,人家也得能看上你家公子才行啊。”  

严太太脸色阴沉下来。 那天,严太太气鼓鼓地走了,李美玉也气得七窍生烟! 

送走严太太,李美玉独自坐在房间里落泪。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有人拿她侧室的身份来低看她,而且还祸及女儿,也招人看不起! 早知这样,当时真的不应该答应给陆可隐当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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