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心(9)

9 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进入六月份,天气转热。田安心和丁健一的网络生活发生变化。

丁健一感受到来自多方面的压力。老父亲生病,生活一夜之间不再轻松。检查、联系住院、陪床等等从未经历的杂事接踵而来。天气热,健一怕热,本来就不舒服,现在更难过,几次中暑。太太也旧病复发,好在及时康复。杂志社改组,部门合并,工作量翻番地上来。而且原本熟悉、稳定的环境变了,生活的节奏完全打乱。

更让健一棘手的是,和安心的谈话越来越密切,他担心陷入和她的爱情中不能自拔。健一的太太新进调整了工作,职位和收入都有显著提高,两个人正在讨论在哪里选购第二套房子。健一没什么事业野心,只想平平安安地过生活。他希望自己的后半生仍然平稳,从事擅长的工作,有份不错的收入,保证现有的生活水准不降低。健一不想节外生枝。既然年轻时都没有因为这些意外而妨碍生活,现在就更不能,也不会。

争执频繁发生。因为不想太亲密,健一有意减少聊天的频率。安心注意到健一的冷淡,她试图找到原因。安心不明白,她的努力是徒劳,爱情中没有逻辑可言。只要开始退缩,热度便会飞快退去。爱情像烟花。灿烂,然后是寂静落寞。

在线分手那天,安心说,你说过,聊天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健一说,没错,现在仍然是啊。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决绝地结束呢?健一知道安心误会了,生活的一部分不同于生命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但生活的一部分能够被修正。既然发现了这部分过于庞大,影响到生活整体,当然要忍痛割爱地及时修正。而太太却早已被融入生命,如果割舍,一定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安心问,你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吗?健一诚实地回答,没有。每个人只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健一没有错。

从第一个电话算起到聊天结束,不多不少,正好225天。

230天时,安心约健一见面。不为其他,只是想知道,是和谁聊了这么久。丁老师,我到您编辑部那一带办事,五点左右能到您的办公室,您是否方便一起吃晚饭?这一次健一没有拒绝。晚餐是羊肉火锅。点菜很快,彼此都熟知对方爱吃什么。要了高度白酒。也是都知道对方善饮。几点结束的,怎么回家的,安心都不记得了。第一次醉到失忆。

安心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她是穿着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健一呢?安心不知道健一何时走的。甚至健一是否来过也不确定。屋子里没有丝毫健一来过的痕迹。但她分明有感觉,昨晚是两个人一起过的。是幻象吗?安心曾经想象过和健一一起的情景。如同她总是不自主地在不能聊天时,内心模拟着和健一对话。这次也是幻象吗?或者,连火锅和醉酒也是幻象?

疑惑不久有了答案。安心发现自己怀孕了。从结束聊天起,健一就不再上线。安心只有打电话过去。她也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有义务让健一知情。电话那边的健一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礼貌态度。这样的态度让安心觉得陌生,显然她已经和健一的生活无涉。当健一问到,田小姐有何指教时,安心语塞,迅速挂掉这个多余的电话。

和十年前不同,安心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理论。她坚信人是有灵魂的。在生命形成初期,和身体逐渐发育一样,灵魂类物质也在组成胎儿的灵魂。不同的生命体由于遗传因素和发育过程中摄入的营养差异,导致体质有差异。同样,灵魂也有类似的差异。死亡后,身体和灵魂都分解消散,回归到各自的基础物质,再开始新 的组合。就算是轮回。有强烈驻世愿望的灵魂不会立即分解,能存留一定时间。爷爷肯定是特别想念安心,所以灵魂没有马上分解而来看望她。G的死亡是死心塌地的,灵魂便即刻分解。安心用这套灵魂理论解释清很多问题。她腹中胎儿的基因来源她能确定,但她很想知道的是,组成这个胎儿的灵魂的物质来自哪里?那个晚上两人都醉倒了,灵魂物质会不会沾染酒气?

安心没有更多机会考虑这个问题。一周后,胎儿选择了自行结束生长,离开了她的体内。尽管医生分析是气候变化剧烈、安心的轻微感冒导致了小产。但安心认定,是胎儿感知到自己的犹疑后主动离开。

对于是否要这个孩子,安心确实犹豫了。孩子出生时,她将32岁。没有固定工作、和父亲失去联系的单亲妈妈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是很难给孩子一个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而且,这个孩子不是来自爱,而是来自幻象。回想起健一最后接电话时的冷漠,她更愿意把那个夜晚当做脑海中的幻象。

医院检查结束出来,安心迎面遇到了健一和太太。丁太太恰巧在这一带上班。健一来公司接太太看病,太太染上了流感。目光交错时,都传达出不想打招呼的信息。健一是怕太太起疑心,安心是心如死灰。擦肩而过。从那一刻,健一也不再和安心的生活发生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