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粉刷匠, 我们的房客

 

澳洲粉刷匠, 我们的房客
(琴韵)

(一)



      几个月前的一个周六,老周去俱乐部打球,打完球回来,给我们带回来了一位瘦高精干的洋人摸样的中年男人,名叫 Alex,说是要租住我们家的一间房子。

      自从儿子离开家后,我们俩住这个 5 卧室的大房子有些空落。寻思着如果有合适的房客,可以招1-2个跟我们一起作伴,这样既有人聊天,又能增加几个零花钱。想不到老周这就直接给领回家来了。

      老周说Alex刚从南边来到了这里,南边工作不好找,听说我们这儿矿业兴旺,来此找工作。现在还没有找到住处,开着车在 caravan park 里住了几天了,今天在乒乓球馆认识的,就领回来了。

      我心里犯嘀咕,这么在球场上认识的一个人,既不知道他的来路,也没有任何参考人,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坏人?因为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租房纠纷,还有那些“请客容易送客难”的例子,我真的有些担忧呢!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吃饭的过程是个了解的过程。谁知道刚说了几句话,Alex 就直接说起了中文。听到这么一位黄头发,高鼻子的洋人,说着流利的中文,让人觉得不怎么适应!聊着聊着,他的背景也差不多显现了出来。

      Alex 出生在中国新疆的塔城,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俄罗斯人, 早年他爷爷从中原走西口,走到新疆边界定居,娶了俄罗斯姑娘,从此改变了他们家后代的基因。在 Alex  16 岁那年,他们全家辗转南北,移民到了澳洲。Alex 在新疆读完了初中,所以他的中文还是不错的。

      到澳洲后,政府把他们全部送进了社区学校学英文,他父亲又突然得病去世了,母亲拉扯着几个孩子,日子艰难。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没读什么书,分别去工厂做工。Alex 去职业学校进修了个 粉刷匠的执照,工作就是刷油漆。

      据 Alex 说,他结过婚,前老婆是个英国人,3年前离了。 三个孩子和他 ex 过,他到学校放假时负责带孩子。

      回想一下,我们的朋友圈子大都是所谓的“知识分子”(高学历者)。好像还没有真正地和没有学位的普通劳动者 (注:其实我们也都是普通劳动者,我在这儿指的是“没有学位”的)在一起密切交往过。Alex 只有中国初中文化水平,澳洲职业学校油漆专业,不会用电脑,不上网,工作也是时有时无,就是这么一个“混儿”(人种和文化上),我们能不能和他相处得好呢?

(二)


      Alex 就这样在我们家暂时住了下来。他已经在一个私人老板那儿找到了工作。我知道他不上网,不看报纸,便问他是怎样找到工作的。他说他们这行当,就是去卖油漆的店里问,有些老板包到活儿后想雇人,就在油漆店里留有信息,打了几个电话后就把工作搞定了。

      原来我不太了解这些技术工人 (tradesman)是怎么运作的,现在略知了一些。他们的工作流动性大,太不稳定。包到活儿就干,包不到活儿就闲着,有时候要开车到很远的地方去做工。所以说,那些水管工,电工,多收些费也是情由可原了。

      Alex 每天早上走的最早,下午也回来的早,白天我们都各上各的班,到了晚上回来,大家吃完饭后,能在一起聊聊天。

      Alex 刚刚住下来,就立即给澳洲政府的一个管福利的机构通知了他的地址,也通知了他的工作单位,房租和工资情况。这是因为他有3个孩子要抚养,政府会直接把他工资的一部份转到他前妻那儿。这么看来,他是一位爱孩子,有责任感的父亲。

      我一直这么认为:结婚,做父亲,这两件事儿使优秀的男人更优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些男人更有责任感,更有爱心,更有眼色做家务。

      Alex 很爱整洁,这一点我最喜欢。每次他做完饭后,总是连我那灶台地板都擦洗的干干净净。周末,他把他的衣服袜子洗得发白,整整齐齐地晒在院子里。

      体力劳动者力气大,一到周末就想干活儿。老周有时候想偷个懒,玩玩电脑游戏,但被他的勤快影响得不得不干活。Alex简直是太勤快了,他经常主动要给我们家割草,割了前院割后院,打扫卫生,扫了厕所扫客厅。有一个周末,我和老周去200公里外的地方参加宝石节,回来后他把我们家客厅和起居室的几块大玻璃全都擦了一遍。有几次把我感动得直想给他减免房租。

      Alex 也是一位心细的人,他喜欢喝酒,把城里的几个卖酒的地方都搞清楚了。有一次老周说起了“青岛啤酒”,他就花了些心思,在一家专卖世界各地啤酒的店里买了几瓶回来。我那一阵子牙疼,每天早上喝的水必须温度适宜,我无意中说了一句: Alex 你早上烧的那壶水,等我起来喝时,温度正好符合我的需要(他上班最早,我上班最晚)。从此后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发现那壶温度适宜的开水在等着我。

      一位普通的粉刷工人,他的素质经常令人刮目相看。比如说,纸一定要买  recycle 造的纸; 洗洁剂,一定要买那种 “environment  friendly”  的。他经常在家里做些好事儿,当我问“谁做的”时,他还会幽默地说:“雷锋干的”。

      我们经常请Alex 和我们一起吃饭,饺子,包子,菜盒子,这些他小时候吃过的饭拉近了我们彼此的距离。我们也介绍朋友给他认识,老周带他去打乒乓球,还请他一同观看了少林寺的表演,他说看少林寺的表演是他很久的梦想,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我关心着他的工作问题,也担心他付不出房租怎么办。我经常问他:老板又包到活儿了吗?现在的活儿还能干几周?他都很爽快地一一回答。我还特意在网上给他找油漆工的工作 。我和老周跟他说:你尽量在外面找工作干,要是实在没活儿干了,就把我们家的地板阳台房间重新刷一遍。

     他的工资真的不高,又有一部份划到孩子哪儿,40 多岁了,离了婚,没有房产,工作时有时无。在我们看来,他仿佛是个生活的失败者。但是,他是潇洒的,高兴的,也是自信的。有一天,他告诉了我他和他前妻的事儿,除了他的英国前妻,他竟然还有别的故事。

(三)


      这一天吃完晚饭,Alex 拿着几张照片,和我说起了他的孩子和前妻的事来。他指着他的孩子一个个地给我解说着,心中充满着骄傲。他说:人生最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有自己的后代了,除了孩子,别的一切都是浮云(“浮云”是我用的词,他的意思就是这个)。      

      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有四个孩子!不是三个! 我猛的对他有些反感起来,想着,这家伙竟然背着老婆在外边有私生子。但听过他的故事后,觉得这也就是一个典型的西方人的正常婚恋轨迹。

      Alex在很年轻的时候,到加拿大去旅游,结识了一位加拿大女朋友,旅游结束后,他就把他的 DNA 撒在了加拿大。姑娘后来生了他的儿子,这便是 Alex的长子。这个孩子今年已经16 岁了。至于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怎样把这个孩子拉扯大的,不得而知,反正 Alex 没有对这个孩子尽什么责任。若干年后,他的加拿大女友带着这个儿子,和这个孩子的后爹,以及孩子妈和后爹后来的孩子,一同来澳洲旅游,Alex 还陪同他们玩了一圈,这其中的一张照片就是他们当时在黄金海岸游玩时的照片。

      在一次“国际美发节”上, Alex结识了他的前妻。他的前妻当时是个 “hairdresser ”  , 是英国代表团来澳参加美发表演的一员。这些美发师们在悉尼做现场表演,Alex和他的几个哥们被选中作“顾客”, 他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和美女美发师们联络上了。美发节结束,这位英国姑娘就不愿意回英国了,成了Alex的正式女朋友,后来结婚,生子,和 Alex  过了10几年直到3年前离婚。

      至于为什么要离婚? Alex说他的前妻一点儿也不会过日子,每个月要把钱花到“到处找钢蹦儿买面包”为止。还说他的前妻10几年来就给他准备了两次午餐盒,还是在特别特别 Happy 的,收到 Alex 给她买的她特别喜欢的礼物的时候。Alex  在他10多年的婚姻中,成天做饭,做家务,管孩子,他说他有些做够了。因为孩子多,虽然政府有补贴,他们的经济总是很拮据。他们原来有一处房产,离婚时,他前妻要钱,就把房子卖了,钱大部分给了前妻和三个孩子。离婚后,他的前妻又找了个“混混”男朋友同居着。

      时间过得真快,学校的假期到了,Alex 很信守诺言,要回南边去带孩子们度假,他说这次要开车带孩子们去看他的俄罗斯老母亲。因为Alex很负责任,干活也是整整齐齐,让人放心,这里的老板一直都给他工作。我们给他提供的刷我家地板的工作还没轮到,但他也不忘指导我们刷了一遍我家的deck。

     他说:如果他在南边找到了工作,就不过来了,他还是想离孩子们近一点,我们支持。走的那天,我们拍照片留念,知道他经济紧张,我们退回了他一周的房租(名义上是指导我们刷油漆的工钱),我给他的孩子们买了些小礼物。临走时,Alex说他在我们这里非常 happy, 有家庭的温暖,有儿时的回忆,他要给他的孩子们讲这里的故事。

     几天前,在我开始写这篇文章时,收到了 Alex发来的信息,他说:“好消息,我又和前妻和好了,这样对孩子们好,我们现在 very very happy”他说前妻在经历了 “单亲母亲”和“同居男朋友”后,还是觉得 Alex最好。我祝福他们!
 

 

后记:
原 来在“读者”杂志上看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对老人平静地生活在一个地方,有一天有一位年轻的过路人敲门问有没有工作,说他需要工作换取食物和住处。老 人说有,指着院子里的一堆木材说:我们需要你把这堆木材从这边搬到那边去。很多年了,这堆木材被搬过来搬过去,老人通过这种方式,给很多需要食宿的过路人 提供了帮助。

当 Alex 第 一天到我家时,这则故事就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他刚到一个生地方,在公园里住了两天了,很需要一个避风遮雨的地方。虽然我也很担忧他要是个坏人怎么办? 再想到我们当年初来澳洲时,两手空空,却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关照。就怀着忐忑的心情收了这个房客,事实证明,好人还是多,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写于2011年11月,初发在万维博客 )






林静 (2013-05-24 10:55:48)

欢迎琴韵,看样子你是在昆省吧?我也在澳洲。

琴韵 (2013-05-24 11:11:41)

你好林静,我初来乍到,还在摸索中。你写了很多了呀!

我是在昆省,不知道你在哪省?以后要多向你请教。

梅子 (2013-05-24 11:15:32)

这是人生,尽管和我们某些观念不尽相同,但也无可厚非。

谢谢琴韵分享,欢迎新文友。

阿朵 (2013-05-24 11:44:54)

欢迎琴韵!

很真实的人生故事。

林静 (2013-05-24 12:10:29)

我在悉尼,我是去年十月份进来的,用中文写作不到一年。希望今后互相学习。

天地一弘 (2013-05-24 12:17:59)

欢迎琴韵!欣赏好文!

好心人一切平安!

外星孤儿 (2013-05-24 12:41:07)

好文,一个善良、勤快、有责任心的油漆工展现在我们面前。欢迎琴韵,出手不凡。

百草园 (2013-05-24 13:21:51)

琴韵,欢迎!

看到新博主有你,俺好开心。周末快乐!

雨林 (2013-05-24 13:58:05)

欢迎琴韵。在万维读过你许多佳作。喜欢和你分享生活中的美好。

若慧 (2013-05-24 14:09:02)

琴韵,老朋友,咱俩在这儿又相遇了,真高兴你也到文轩了,欢迎!

panda13 (2013-05-24 15:38:05)

后记里关于老人的故事真好!世界因为有这样的人而美好。。。感动

谢谢分享

予微 (2013-05-24 20:56:18)

欢迎琴韵,好听的名字,好看的故事,好人的平凡幸福。

Sujuan (2013-05-24 22:17:35)

好文好感动!这世界还是好人多!欢迊来文轩!

海云 (2013-05-24 22:26:57)

是万维的琴韵吗?问好兼欢迎。

一休 (2013-05-24 23:26:43)

欢迎琴韵!非常好看的故事!

琴韵 (2013-05-25 00:44:59)

谢谢新老朋友的热情,我是万维的琴韵。 久仰海外文轩的美名,一直没有机会过来,最近考虑先移

一些文字过来,希望以文会友,和大家共享码字的美好人生。

还不太熟悉这里的界面,若有不周,还请大家包涵。

henrysong (2013-05-25 06:26:10)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自己活得满意就最好了。多接触各种不同的人,也是一种间接的生活阅历。

绿岛阳光 (2013-05-25 15:07:45)

欢迎琴韵MM,绿岛先你二十天来文轩!好文章!您这个临时的房客还真实很特殊,一个会讲中文的老外,呵呵。

安琪 (2013-05-26 05:42:53)

喜欢这个故事!!有时候感叹人生的随机性,如果没有遇到这个人,遇到另外一个人,ALEX的生活是不是就不同于现在呢。。。这么偶然的机会你家老周带回ALEX,才有机会听到这个故事!谢谢

琴韵 (2013-05-26 09:10:33)

绿岛君: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希望我们能在文轩这个干净美丽的环境里,分享写字的美好。

琴韵 (2013-05-26 09:13:35)

谢谢安琪的喜欢。很高兴“认识”你。

琴韵 (2013-05-26 09:15:14)

谢谢 henrysong 的热烈欢迎, 感动呢。。

琴韵 (2013-05-26 09:21:59)

一休,好久不见,很喜欢你的幽默。我看你在“葱委贫协”活动,还没有搞清楚这个论坛是啥意思。谢谢欢迎。

琴韵 (2013-05-26 09:48:33)

海云,是我。我可是你的第一个“厨艺”学生。 早就想过来,这次真的来了,你们这里搞得真不错!

琴韵 (2013-05-26 09:50:25)

谢谢sujuan, 从若慧的文章里读到你的事迹,很让人感动。

琴韵 (2013-05-26 09:51:29)

谢谢予微,你的名字很有诗意。

琴韵 (2013-05-26 09:52:42)

谢谢 panda13. 爱是可以传递的。

琴韵 (2013-05-26 09:53:23)

若慧,看到你在这里,真高兴啊!

琴韵 (2013-05-26 09:54:51)

雨林,谢谢欢迎。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琴韵 (2013-05-26 09:57:59)

百草,我追随你们几个姐妹来了。 共乐。

琴韵 (2013-05-26 09:59:46)

“这是人生,尽管和我们某些观念不尽相同,但也无可厚非。” 同意你说的。

谢谢梅子。

琴韵 (2013-05-26 10:01:00)

阿朵,看到这里管理的这么好,你的功劳很定不小。

谢谢。

琴韵 (2013-05-26 10:02:20)

谢谢天地一弘,你的名字很有气势!

琴韵 (2013-05-26 10:04:20)

谢谢外星孤儿评论。 以后还请多指教。

渺渺 (2013-05-26 13:45:38)

欢迎新朋友琴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