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

                                                                                                               (纪念与爱华的友谊)

 

在家我是长女,身边没有哥哥姐姐做楷模。大约糊里糊涂地,凭着本能的指引,就算长大了。在大学里遇到了爱华,她比我大六岁,曾经是下过乡的知青。 也许只有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才能有机会和这样一个姐姐般的同学,同吃同住同教室同实验室,整整四年,直到去不同城市的医院实习。

六岁之差,应该是姐姐和妹妹之间,最好的年龄距离吧。那年轻的姐姐已经修养到足够的谦让,不会和妹妹争一个糖果一个话梅。妹妹则恰好还处于适当的低度,目光仰视,可以接触到姐姐最平常处最容易被忽略,又是最值得尊敬的琐碎。

大家都知道美女这个词现在已经被过度消费。可是我现在翻开旧相册,发现我们大学的年代班里的确有不少真的美女,爱华就是其中之一。三十年后的现在似乎真的读了些书阅了些世,可还是认为我们南方女孩子的美,就是这样淡淡的眉浅浅的笑中等的个子,因为年轻不必有加和减的痕迹。而且最动人的时候是当她从没有被提醒过她的美丽。爱华就是这样子的。无法用任何一种花来形容这样的芳华,而这暗香,又馥郁着四季。

  (爱华,1984年)


并且大学生活又正是那四季都在一起的许多朝朝夕夕。爱华是我们有十二位同学的小组长。最开始的那个学期,在食堂里,就连饭和菜都是由她分到碗里。 我们一起学完了医学院里从物理化学到生理病理药理到内外妇儿长长的课程表,其实每一个及格良好优秀的成绩都不容易。况且那是一个封闭的门户刚刚被打开的年代,还是稚小的内心有多少看的见或者看不见的风生和水起。你相信我们宿舍的女同学课后最惦记的事情是新出版的那本《十月》和《当代》期刊在谁的书包里吗?姐姐一样的爱华也一起经历了伤痕文学朦胧诗等等八十年代初各种文艺思潮的洗礼。我们一起讨论过潘晓的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一起读过戴厚英的《人啊人》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一起弥补莎士比亚,巴尔扎克,雨果和托尔斯泰的营养和体己。因为她有过更丰富的生活经历,我们就更加珍惜她不多言的评语。我至今还仍然感激有爱华在主持那些年无数次的小组政治学习,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强迫过我一定要说自己心里没有的心得和体会。只是我那时候却不懂得体谅她如何才能应付那些要交到班里的会议总结之类的笔记,心安理得就享受了这又一种姐姐般的宽容和照顾,不记得当年是否说过一声谢谢你。

 (1983年)


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惜我从来没有机会对爱华说过这一句。她的姐姐般的温馨无声地浸润着我半是少年半是青年的大学时期,有谦和稳重的她在身边我便踏实多了,以为这样可以保证自己不至于太离经叛逆。其实爱华她从来就无心也并非有意要做我人生的导师的,(现在想来那时候她自己也还是跌跌撞撞二十几岁的年纪),只是生来仁爱宽厚含蓄,蕴含着没有被红色风暴扭曲的我们经典文化中的那种知书识礼。 原来普通人家没有经过刻意雕琢培养的女孩儿就可以这样子地好啊,怎能不感念我的故土文化和乡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现在大学同学正在筹备毕业三十年的聚会。 我去看老照片,在影集里发现爱华寄给我的这张1983年的新年贺卡。那时候她在宜春我在抚州实习。这一张明信片没有华丽的配置没有修饰过的词汇多么像我记忆的底片里大学的时期。知心的朋友是这样的牵挂着,即使在现在看来是暂时分隔在那样微不足道的距离。每当思念无法排解,会去书店买一张慎重的比身边日常的物件好看得多的卡片,用自己实在是不多的零用钱。再斟酌着写上心里的话,怯怯地送进庄严的邮箱里,离去时还计算着这信笺何时会抵达山山水水后面的那一方土地。




云中谁寄锦书来。爱华,姐姐。现在我们通常不再用笔记录自己的心情。我们现在也不再轻易展现自己的心迹。 感谢生活让我在十五岁时遇到二十一岁最好年纪的你。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交织出岁月的沧海桑田,生死相隔的落寞和冷寂总还是可以永远被心与心的交流温暖着,于是这样的回忆是多么弥足珍贵。犹如三十年前你住在我的上铺,即使寝室里灯熄了,我们还是可以再聊上几句。

                                                    (今年是我们大学毕业三十个年份,应同学的要求, 写这篇文章纪念早逝的爱华)。






春山如笑 (2013-06-09 17:25:45)

善良美丽的大学同窗给你姐姐般的温暖,迄今封存在你美好的记忆中,伴随你30年之久。你优美的文笔让人回到那遥远的年代,谢谢雨林,祝你们的友谊万古长青。

老来天真 (2013-06-09 19:31:12)

多么美好的文字,多么美好的故事!!

梅子 (2013-06-09 20:53:08)

雨林的文章一下子把我带回到30多年前,「人啊人」、「一个冬天的童话」。。。同学中参差不齐的年龄、不加雕饰的面庞与行为举止。。。

更感动雨林对二十几岁也是"跌跌撞撞的人生"的理解。。。

这样的回忆真是弥足珍贵。谢谢分享。


木桐白云 (2013-06-09 21:51:49)

你真细致,这么久的明信片收藏这么好。

雨林 (2013-06-09 22:12:56)

青春啊青春。

雨林 (2013-06-09 22:13:48)

美好的过去让我们共同回味。

雨林 (2013-06-09 22:15:42)

我感谢生命中总会出现让我见贤思齐的朋友们。

雨林 (2013-06-09 22:17:39)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珍藏了爱华的这个笔迹。她不幸于九年前病逝。

予微 (2013-06-09 22:48:34)

委婉的文笔,优雅的文字,淡淡的叙说,一段风光迤逦的姐妹同学情谊,让人久久回味少年清纯的友爱;

读到最后,不禁黯然神伤!

春山如笑 (2013-06-09 23:14:07)

我写评论时没有看到最后那行小字注释,对不起。理解你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我也失去一位大学时代的同寝室女友。

梅子 (2013-06-09 23:24:52)

对不起,雨林,我实在觉得她是出事了,就没有看到你的括弧里面的字。在予微留言后我才重新去读,请见谅。

海云 (2013-06-09 23:41:00)

如烟似梦的同窗情谊。 真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雨林 (2013-06-10 00:16:31)

这篇原是写给大学同学的,后来才意识到放到这里就需要有一点说明。是我没有写清楚。

雨林 (2013-06-10 00:20:46)

注释是我后来才加的。爱华不幸得了胰腺癌。 病逝于多伦多。 记得当年在病房里与她的不舍... 多伦多成为我的伤心地。

西山 (2013-06-10 01:13:20)

雨林的文字总是很优美,诗词信手掂来,让我羡慕!

可惜了爱华的早逝!

雨林15岁就上大学了?!

春山如笑 (2013-06-10 01:36:01)

唉,让我掉泪了,爱华有你这样的知己惦记,她在地下有知,足矣。我的朋友是在香港得胃癌去世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你比我幸运,能见爱华最后一面。

外星孤儿 (2013-06-10 03:22:15)

一个鲜活的生命又被癌症夺走了,算来爱华走时也就45、6岁,可惜,做医生的也无奈他何啊。

林静 (2013-06-10 03:47:50)

令人唏嘘,很欣赏雨林还保留着同学的明信片,我离开学校准备出国时所有的书信都处理掉了,当时想着这些东西带不走,也没有地方保存,八年的信件烧了好一阵,真心疼。

阿朵 (2013-06-10 04:51:17)

雨林的文字,带着泪水,带着怀念。这样的友谊,永远在心底占据一个位置。

雨林 (2013-06-10 11:56:02)

她的美好会永远珍藏在我心里。谢谢海云。

雨林 (2013-06-10 11:58:06)

是。 我上学很早。谢谢西山的好评。

雨林 (2013-06-10 11:59:18)

是的。 她甚至没有能够看到女儿上大学。好遗憾。

雨林 (2013-06-10 12:02:49)

因为在旧相册里发现了这张明信片, 才有了设计这篇文章的灵感。

其实我也有很多遗憾,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先生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那不是一般意义里的一封情书。下次回国, 会努力再寻找。

雨林 (2013-06-10 12:05:18)

谢谢阿朵。我在大学时, 有很多失落和迷茫。 是爱华在身边, 无声地帮助我我度过那些时光。

绿岛阳光 (2013-06-10 12:23:08)

雨林用优雅的文笔写出了三十年前的友谊,青春和三十年后的怀念!

Sujuan (2013-06-10 12:33:46)

感动感慨美好故事和人生的瞬间永恒!谢谢雨林分享!

予微 (2013-06-11 02:17:26)

我出国时也是只带两行李箱,廿多年的信件都烧掉了!因为,当时形势紧张,不敢带有字的纸出国哦。好在,我把照片都带出来了。

香台 (2013-06-12 14:57:06)

青春的日子就在记忆的深处扎根了,那时候的无邪,那时候的真挚,以及那时候的美好。

panda13 (2013-06-12 18:07:55)

谢谢你的好文。让我们在对早去的同学惋惜之余,更加珍惜今天 

梅子 (2013-06-13 00:36:46)

真诚希望雨林能找到那封信,哪怕不能分享给我们。呵呵。

不仅仅因为那是不能复制的唯一。

仲夏百合 (2013-06-13 03:51:31)

雨林优美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了一位知性美丽宽厚仁爱的女性。 人生的途中,曾有过这样的朋友相伴一程, 是何其幸运!

鐡手 (2013-06-14 14:36:46)

爱华是一位开朗活泼仁爱宽厚知书达礼的女生,与这样一位好姐姐同吃同住同教室同实验室共度四年,是缘分!这份同学情姐妹谊值得永远珍藏!愿爱华在天之灵欣慰安息!

雨林 (2013-06-15 10:07:42)

谢谢梅子姐。我们在年轻时有过太多随波逐流的迁徙,有得到也有失去。

那封信写的是他的家世,行文是《陋室铭》那样的风格。

雨林 (2013-06-15 10:13:46)

感谢绿岛 Sujua Panda 香台 百合 铁手的留言。最近大学同学建了一个QQ群, 发了许多老照片。大家都有许多感慨。

岩子 (2013-06-15 21:42:08)

雨林莫非是少年大学生?1983年那张合影,其中有你么?

Amoy (2013-06-17 05:21:43)

喜欢读雨林姐的文章,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在我心中就是这样的。追忆我们似水年华中的伙伴,陪伴的不仅仅是青春。人的一生中,遇到这样提携或帮助过我们的人,值得珍惜。

雨林 (2013-06-17 11:31:21)

岩子MM,我小时候没有条件上幼儿园,糊里糊涂的时候就上了小学。

八三年的照片是我和爱华的合影。

谢谢你阅读。

雨林 (2013-06-17 11:32:34)

谢谢Amoy。 网上见不到你的时候,心里会挂念。

轻盈的风 (2013-07-04 13:52:54)

看到雨林姐的这篇文章,真的让人感慨,锦书犹在,思念与谁?唯有祝福和怀念!

雨林 (2013-07-08 23:19:17)

谢谢轻盈的风。夏日炎炎, 你要常来这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