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玉只要一看见那张黑洞九九睡过的大床，就禁不住想起英俊沉稳的童智子。她时常回想起第一次在病房里看见童智子，后来又在街心公园里和童智子聊天的情景。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幻想童智子在横贯山的生活。他身居高山，足涉丛林，游山玩水，蓑笠独钓，尽情欢愉，多么惬意的生活！自从认识了童智子，她突然觉得良安，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都市，是那么的拥挤和嘈杂，让她厌倦和窒息。她想插上翅膀，飞到横贯山，飞到半崖洞，和童智子一起过隐居的生活。有几次在梦中，她携着童智子的手，漫游在百花盛开的横贯山，成群的蝴蝶在四周飞舞，鸟儿在枝桠上喳喳地叫着。他俩走着走着，就长出了美丽的翅膀，从悬崖上腾空而起，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那种浪漫，醒来后依然是活生生的，像电影一样在她的大脑里不停地回放。此刻，她又想起了比翼双飞的那一段梦境，感受到了它的甜蜜和温暖。

“顾  小  玉，你在发什么呆！”护士长手插在腰里，站在门口，嗓门大得吓人，“没听见铃响呀？二十床叫你呢！”

“哎呀，对不起！”顾小玉飞跑着出了护士室。

二十床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患有慢性心脏病，刚才心绞痛又犯了，好险。小玉给她吃了救心丸，老太太很快就没事了。她又给她量了血压，听了心跳，细言漫语地安慰了一番，才回到护士室。

就在她不在护士室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已把新到的《良安日报》放在了护士室的茶几上。头版头条上一篇题为《红灵山大捷》的文章，和旁边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哎呀，这不是童智子吗？童智子身穿迷彩服，手握长枪，爬在战壕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顾小玉看见童智子的照片，如同见了久别的恋人，心头一热，竟掉下泪来。自从她听说横贯山的弟子们都上了前线，就日夜为童智子担心。现在，她知道童智子还活着，而且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别提有多高兴。匆匆读完了这篇文章，她才知道童智子他们在红灵山打了胜仗。她又仔细地读了一遍，禁不住泪流满面。原来她日思夜想的童智子，是红灵山的英雄，是保卫中州的功臣。高兴之余她又担心起他来。那里是血域战场，是为国捐躯的地方。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又揪得紧紧的，像得了心肌梗塞似的，喘不上气来。从前线回来的同事的话语，又一次响在她的耳旁：

“战斗打的太激烈，伤员太多，都救治不过来。”

顾小玉想到了祷告。她祈求北岳神保佑童智子，尽管她从不信神。她把纤细白嫩的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咕隆着连自己也弄不懂的经文。他为童智子，也为中州军人祷告。这种祷告方式，还是她几天前参加阵亡将士葬礼时，从牧师那里学来的。当时，良安国家公墓里站满了人，大家都在默默地哀悼，静静地聆听牧师宣读经文。一副副棺材慢慢地落入墓穴里，土掩在上面，细尘飞入空中，仿佛是亡灵脱离了肉体，飞向天堂。

祷告完毕，顾小玉发现护士室一个人也没有，便找来一把废弃的手术剪刀，把童智子的照片从《良安日报》上剪下来，珍藏在自己的记事本里。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砰砰地跳着，恐怕被人发现，尤其是那位大嗓门的护士长。她要是知道了，就等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此后的整个下午，顾小玉都在病房里忙碌着，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护士室。屁股还没有坐稳，她就把记事本打开，仔细端详起童智子来。她一面看，一面在心里和他悄悄地说话，竟然忘记了吃晚饭。她明白自己是在暗恋童智子。照片上的他，显然对她的爱恋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她脸上掠过一丝凉意。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一次和童智子见面，把自己心里的话勇敢地说给他听。她一定要鼓起勇气，不，她相信自己有这个勇气！

此刻，在南域一隅的乌云台上，太尊正张开大嘴，露出他尖利的牙齿。一道寒光从他深不见底的大嘴里发射出来，把前方照得像白昼一般。他的长舌在迷雾中翻卷着，从深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

“都给我听着：几十年来，我呕心沥血，研究、改进、制造、训练你们。为什么？是为了一个宏伟的计划：那就是夺取中州，统一天下。中州是我们的，全域是我们的！你们是我创造的，是我的骄傲！没有我，就没有你们！没有我，就没有你们的未来！听我的命令，打到中州去，打到西域去，打到太极星的每一个角落去。让你们的缔造者，我，为你们的威力喝彩吧！”

“效 忠 太尊，决 不 后退！”乌云台前面的山谷里，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都是各种人怪的队伍，他们听到了太尊的动员令，齐声高喊着。

黑云浊雾中，太尊舞动着长袖，哈哈地大笑。人怪的头目们见太尊破例地笑了，而且笑得十分开心，都不免有些吃惊。在他们的记忆里，太尊从来不笑，更没有大笑过。太尊的目光和嘴里发出的光一直都是很恐怖的。今天，他居然笑了。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被太尊的笑感染了，他们也都笑了。是呀，他们终于可以冲出洞穴，杀到太极星的城市乡村，他们怎么能不兴奋呢？

太尊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因为他终于完成了自己毕生的夙愿，用自己独创的人怪军队，向全世界宣战。他的宏图伟业已经开始。一个由他开创的新纪元，正从他的脚下扩展开去，通到中州，通到西域，即将占领因循守旧的琼琳阁！太尊得意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响彻山谷，撼动大地。他要让全世界都明白，他才是太极星的唯一主宰！也要让他们明白，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和他一决雌雄！

 “出发！”他命令道。

“出发！出发！出发！”人怪们像机器人似地吼叫着，迈着一致的步调，从乌云台前走过。太尊瞭望着自己的人怪军团，像黑水河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便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嘴里疯狂地吐出一团团的黑雾，为他的军队助威。

虎人军团第一个从台前走过。他们一起向太尊举起虎掌，齐声高呼：

“太尊必胜！太尊必胜！”

他们的队伍长得像绵延的群山。行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蛙人军团。蛙人以跳动的方式前进。他们的队伍有规律地此起彼伏，像有一种听不见的音乐，为他们掌握着节奏。他们在经过乌云台前的时候，也齐声地叫喊着。不过，他们的声音没有虎人那么响亮，更像是早春求偶的牛蛙，“啊啊啊”的。从他们膨胀的喉结里喊出来的句子，总是含混不清。太尊似乎要纠正他们，伸出自己的长舌，吐出一道黑烟。那黑烟在空中奇迹般地划出“必胜”两个大字。蛙人们看见了，“啊啊啊”，叫得更响了。

笨重的熊人也出现在乌云台的前面。他们的身体左右摇摆着，把熊掌举在空中，高声嚎叫着。他们摇摆的躯体，带着野熊固有的苍劲和顽劣，给人气势汹汹的感觉。跟在熊人后面的鸟人队伍，叽叽喳喳地叫着。他们的脖子像冬天的秃藤，弯曲着，前后晃动着。他们的脑袋太大了，接在细细的脖子上端，好像随时都可以从那里折断似的。鸟人走到乌云台前，一齐煽动肉呼呼的翅膀，似飞似跑，像一群在水面上滑翔的鸭子。太尊看见他们，好像被自己的杰作给逗乐了，呵呵呵地笑着，露出了一排排惨白的牙齿。

在乌云笼罩的南域山谷里，人怪军团川流不息，前看不到头，后望不见尾。几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全部消逝在夜幕里。太尊见他们已经远去，就化成一团青烟，钻入乌云台后面的无底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