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说我“贼大胆”

国庆节回老家参加婚礼，邂逅了当年的女同事张老师。正应验了当地那句“老婆见面，话要拉遍”（此处的“老婆”特指妇女）的俗话，我俩絮絮叨叨地忆起了当年的大事小情，而谈论最起劲的，还是她说我“贼大胆”的那件事。

那大约是1974年3、4月份的事情了，有一天下午放学时，学校通知教师晚饭后到学校集中起来去附近的中学参加批判晋剧《三上桃峰》大会。晚上我一进校门，就看到几个女教师在灶房外面窃窃私语。她们一看到我，就神秘兮兮地招手，等我走近，她们告诉我说里面正在抢救李校长。这的确是太意外了，下午我回家时，他还在校门口笑眯眯地与大家道别，怎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性命垂危、“被抢救”呢？

我约她们进去看看，她们连声说“不敢”。我进去一看，校长躺在厨师的床上，有两个医生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按压。几个男教师站在地上，大家都一筹莫展。一个在学校吃饭的老师告诉我，校长是在吃饭时感觉不舒服，就顺势放下碗躺到了床上。大家一看校长病情严重，赶紧就喊一墙之隔的医生，医生一来就开始抢救了。

我们等了许久，也不见校长有什么起色，那俩医生还在那里满头大汗地按压。我当时一边想“这还有救吗”，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卷起校长的裤脚。一摸他的小腿，已经冰凉僵硬了。另一个男同事跟着摸摸并提醒医生，医生看看各部位，确认无救了，这才收手。

接下来，要把校长的遗体抬回他的卧室。校长高大魁梧，需要在场的男人全都上阵才能抬动，掀开两个家门帘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那些女同事们见校长没有抢救过来，早都吓得躲进办公室里去了。

由于事发突然，活生生的校长刹那间就殁了（现在看来是心肌梗死），大家回过神来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久久不能平静。记不得谁和我说，明天校长的老婆来后如果哭得天昏地暗地不起来，他们男同胞不方便去拉，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我自然接受了下来。

我准备回家时，一个男同事说，你先等会儿，一会我们送你。我说，送什么呀，我每天不都是这样回去的吗？他说，你就不怕李校长？我说，他躺在那里，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是能起来跟着我，他不就活了吗？说着，我就像往常下了晚自习一样，一个人走了一大段夜路回家了。

张老师那天晚上并没有到学校，是她丈夫去学校给她请假的。她丈夫目睹并参与了那个过程，回家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还特别提到我的傻劲儿。次日到校，张老师说她昨晚失眠了，吓得一夜不能合眼，眼前晃动的全是校长的身影。她问我睡得怎样，我说与往常一样，睡得很好。她于是感叹，说我“真是个贼大胆”。当然，我的大胆也给其他同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提起我来就会说，那家伙像个男人，什么都不怕。

其实，我只是不怕没有生命气息的人，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在村里任教时，每天早晚都有自习，是一天四到校。记得有个邻居病重我去探望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他家人正给他穿寿衣，但怎么穿也穿不上，我就搭了一把手。邻居过世后，同事们问我晚上走他家门口不害怕吗？不会想起他的样子吗？不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吗？我的回答都是“不”，我脑子里确实没有怕故去的人这个概念。

不过，对于能那些整人、害人的活人，我还是很害怕的，我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我还很害怕那些能伤害人的动物。有一次，我被一条牧羊犬一直尾随了五六里路，吓得我至今也轻易不敢去养狗的人家。显然，说我是“贼大胆”并不确切，我只是不害怕那些不可怕的东东。

                                2013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