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愿让她埋没(康平散127)

 


    如果精神上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不管是褒义还是贬义,都会多少落下点儿病症,一个最常见的表现,就是会车轱辘话来回说,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絮叨个没完。当年有祥林嫂为榜样,说到眼下,我可能就算一个小号儿的接班人了。

    实在是因为她太刺激了,也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地让她刺激,于是,脑子里时时转悠着的,嘴上不停念叨着的,甚至忍不住想试着用身子比划比划的,就只能是她,非她不可。我说的不是那位大意之间丢了孩子的凄切的祥林嫂,而是我有意找上门去的机智、高明、冷峻而热烈的Pina,德国绝对前卫的现代舞蹈艺术家Pina Bausch

    一对男女慢慢走进一片花海,拿着儿童玩具的小桶小铲,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桶里的泥土撒在自己的头顶,渐渐地,都难以抑制地泪流满面……一个壮汉,把面前桌上的洋葱,全都切成了细碎的颗粒,几个男人走近桌子,把各自的脸埋进葱粒,使劲揉搓,泪水同样也就不能遏制……辽阔的草地深处站着一头无言的小鹿,反衬着台前那位同样孤独的女子,只见她一遍又一遍地燃亮打火机,轻轻地为自己唱着“祝我生日快乐”……一个姑娘在一次一次地抹着口红,然后,把红红的唇印一个接一个地印满男友的脸颊……演员们排着长龙,艳丽的舞裙伴着悠扬的乐声,在舞台上来回穿插,那简明轻快的舞姿,“图解”着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

    看Pina,看那满台来来回回的人生,其实都是你平时常见的琐碎,让她这么一精巧,一“提纯”,你就不敢再有哪怕是一刻的偷懒儿和走神儿,必须跟着机警,跟着反复,一个思索还没完成呢,下一个拐着弯儿地又来了。常常是整个晚上,就这样让她如此醍醐灌顶,把你的身心都“折腾”个遛够,再走出剧场时,你会觉得,怎么也走不出她的埋没了。从此迈出的每一步里,都带上了那么一点儿聪明,那么一点儿深刻,还有再也抹不去了的那么一点儿诗意。

    然后,脑子里就会总在转悠,嘴上还会不停地念叨,这份心里的惦记不自觉地传给眼睛,再看身边那些不经意的场景时,居然就都变了别样的色彩,变了另一种节奏。您说我这儿是不是刺激受大发了,病得实在不轻?

    就说看我们埃森现在这闹腾腾的圣诞市场吧,不同往年的滑稽可笑的阵势,还真有点儿Pina的味道呢。你把它看成一个立体深向的大舞台之后,后景里那一如往年的红火,彩灯高挑着喧响的人潮,欢快乐呵的气氛如江海横流,如梭的快捷里全是沸扬,是躁动;再把眼神退到前景呢:横贯火车总站的那一条条铁轨上,所有来回的车辆,这会儿都因为怕陷进地底下那些有待填实的旧矿井的暗洞,以比蜗牛还慢的车速,在一厘米一厘米地缓缓爬行……这个漫画儿一样的惊人的大反差,实在就像Pina舞台上的那一排站着的男人,焦急地泼着清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尝试,要浇灭坐着的那排悠闲的女人们叼着的那熄而不灭的烟头儿。生活里的快与慢,就这样既水火不容、又共处在同一个画面里,悠悠地一天又一天,哪管你是不是喜好,能不能忍受!日子就得这么过。

    Pina的埋没,有时是够残忍的,但是只要有心接受,你就真能慢慢长成一棵发芽的新树。


2013123日。题图照片:Pina《穆勒咖啡馆》,摄于Wuppertal的Pina剧场走廊。)

 






予微 (2013-12-05 23:28:44)

哎呀,这唯美的享受,竟然变成好一个“累”!唠叨出一个陷阱。多谢分享好文啊。

天地一弘 (2013-12-06 00:35:29)

此刻的埋没,是为了将来的爆发。

海云 (2013-12-06 01:39:24)

这样的祥林嫂,不坏呀。

捷润 (2013-12-06 06:35:03)

行文有大家风范。 文章结得也好。

朴康平 (2013-12-06 07:09:51)

纵身往陷阱里跳吧!哈哈。

朴康平 (2013-12-06 07:10:35)

光是被埋没着就很享受了。

朴康平 (2013-12-06 07:11:07)

谢海云听我絮叨!

朴康平 (2013-12-06 07:12:12)

谢捷润光临!Pina看不够,说不完。

追梦 (2013-12-06 09:33:06)

在法国的电视里看过pina的作品,那时不知道Pina,法语不灵光也没听明白解说,现在看到了照片才想起来。作品是一对男女,女人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男的把她摆成一个造型:先把手臂举起来,在把头扶成一个角度。。。当他满意了松开手,女人咣唧一下子就摔了下去,男人赶紧把她捞起来,重新摆,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当时想到的是跟女权有关,女人没有灵魂没有生命,完全靠男人摆布,但没有生命、没有活力就是摆出了造型也保持不住。。。另外还想到男人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改造女人完全是徒劳的,白费力气。。。

朴康平 (2013-12-06 09:53:20)

你看的想的都特别准确,这些都是pina作品里反复表现的,要引起观众的震惊和思考。

刘瑛依旧 (2013-12-18 14:37:53)

下次看Pina,别忘了先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凑热闹去看看。

朴康平 (2013-12-18 15:06:20)

赶快上网去订票,但愿还没卖完!一月份我们已经订了两场:“Für die Kinder von gestern, heute und morgen" 和 “Bandoneon" . 网址是:www.pina40.de    

岩子 (2013-12-19 15:13:25)

你真的是被Pina彻底埋没了。。。

俺一直偏爱着古典芭蕾,后来看了一场被瑞典人现代化的胡桃夹子,才慢慢地接受了现代芭蕾。

朴康平 (2013-12-19 15:25:44)

Pina真的绝无仅有,语言是绝对说不清楚的,必须亲自去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Wim Wenders的“Pina"?足够震撼。而现场演出的其它剧目更震撼!

anna (2013-12-27 01:44:21)

舞蹈的魅力被朴康平解读得引人入胜!谢谢!

朴康平 (2013-12-27 07:20:06)

谢谢anna! 还是人家Pina的舞好,能跳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