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故园捡拾记忆碎片

 

沧桑故园捡拾记忆碎片

 

2013年11月2日,农历九月二十九日,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小南岭村。十月初一是传统的祭祖日,我这次回故园有两个目的:到我的祖父母、曾祖父母及先祖们坟前祭祀;看看我的故居及小山村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家已经搬离了五十多年,故居早已圮废,前些年回去时还有残垣断壁,尽管原来大门外有一小块被人开垦耕种了,但还可以看出这里原来是一处民居。“近乡情更怯”,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着可能的景象。可当我急匆匆走近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收获过后的玉米地!纵然有过许多许多种设想,也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我的“一家庄”,竟然完全变成了一片田地,从远处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这里原来是我家

                    

                                                                           故居旁边的路

难道一点儿残迹都没有了吗?顾不得地里的玉米茬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里面,哦,此处,堆靠玉米秆的地方,是一处残垣,那土坯垒砌的痕迹依稀可见,这里,正是我出生并居住的窑洞的位置!

               

               左边残垣是我出生的窑洞,正面原来是四孔宽敞明亮的窑洞

 

总算找到了!这是我们五姐妹与我弟弟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母亲而立之年就撒手人寰不能瞑目的地方,我在这里生长了十年。十年,该有多少记忆啊?经历的、听来的,说也说不完

总算还有一点儿可以承载我记忆的载体,我激动得眼睛都潮湿了,我把这断壁残垣摸了又摸,我喋喋不休地告诉同来的老公这里三面是窑洞、一面是楼房的四合院格局,大门外还有个北方不多见的小池塘这面坡当年长满了桃、杏、枣等果树,仅杏树就有“麦黄杏”(早熟)、鸡蛋杏(个头大)、甜仁杏(杏仁可食)三种。开花时分蜂蝶飞舞,收获季节人来人往。

              

                  左边偏上处原来是池塘,荒坡长满果树

 

            

                                         生长树的地方原来是碾磨房,这片地全是花草                           

这个山圪梁的下面,曾是两个安放碾子与石磨的窑洞,现在也没有一点痕迹了。位于大门外到碾磨房之间这一大片没有踩硬的空地,长满了鸢尾花、地黄、紫花地丁、各种菊科的小花与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是我们姐妹采野花、挖野菜、扑蝴蝶的好去处。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俱往矣”,眼前只是一片玉米地,玉米地!这山庄窝铺并不缺少耕地,谁要费劲来开垦这硬梆梆的院落与窑洞,不给我留下一点儿念想?这就叫沧桑巨变?这就叫“沧海桑田”?我不可置信,我百味杂陈,我在这里徘徊徜徉,没有了时空的概念。

在老公的一再催促下,我才离开这片玉米地,上了那个山圪梁,向小南岭村走去,那里是去我家祖坟的必经之路。

         

                        这是小南岭的主要建筑群

举目前望,记忆里那个炊烟袅袅、鸡鸣狗欢的小村,也破旧坍塌得面目全非了。虽是正午时分,却一片沉寂。听说村里的人家近几年也大多搬迁了,现在村子里只剩下四户,还住得很分散。正前方这块有两层院落、十多户人家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家居住了。

           

                                          近看,这里还有一户人家(右下方)

 

             

                           生产队的油坊

这个地方是合作社时队里的油坊,我的父亲曾经在这里为生产队榨油,这里不仅门窗全无,就连当年拱券的窑洞口也坍塌了,可我仿佛还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

 

            

             

                              村东边的路

从我家旧居旁边延伸上来位于村子东边这条路,向北是通往种家岭及其周边与远处村庄的路,种家岭距离小南岭五里路,是大队所在地,是大人开会、儿童读书的地方。从7岁开始,每天早午饭之后,我就与小南岭的其他孩子在这里会齐,结伴上学。我在种家岭读了三年半小学,这条土路有好几处坡路,雨雪天气泥泞湿滑,使我们吃尽了苦头。也亏了这条土路上吃的苦头,我后来才能走更远的路。

 

             

这个靠路的院子原来住着两弟兄,左边那个窑洞就是土改时我家被错斗后扫地出门居住的屋子,到这里时我只有十三天大,大概住了一年左右,我脑子里绝对没有记忆,只有“据说”。中间那家的男人与我父亲是莫逆之交,因她的妻子偶尔一次没有借给我父亲煎饼鏊子,我们家多了一个炊具(见煎饼鏊子里的人生 ),呵呵。右边我没有拍下来的那个窑洞曾住着年长我三岁的香,她与我读同一个年级,是我最早的闺蜜,现在也联系着。记得我有一次淘气,抓了一只小青蛙放到她衣领里面,吓得她哇哇乱叫,父亲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大意是说我俩是亲密伙伴,香处处护着我,我能比她胆大多少,还好意思吓唬她。人的记忆真有趣,站到这个挂满蜘蛛网的栅栏门外,脑子里会浮现出这个镜头,却没有想起“据说”那时母亲拖着产后羸弱的身躯给别人家推磨、碾面去了,饿得皮包骨头的我哭得死去活来,磨去了半个脚后跟,现在走路还疼这档子事(见童年琐忆。看来我真是选择性失忆了,可喜可贺。

               

 

                  

                         多亏父亲当年的纵身一跳,我才可以做他的女儿

这是村子西边的拐角处,下面是生长着枣树的沟壑。1944年日寇进村扫荡时,我父亲与我叔祖父被追赶,我叔祖父跳入了旁边的厕所,我父亲从此处纵身一跳,顾不得枣树刺扎枝绊,拼命向下面奔逃。日寇的子弹从他头顶嗖嗖地飞过,他逃过一劫,而我的叔祖父却在冰冷的茅坑里冻坏了身子骨生了病,不治身亡。

这么个偏僻小山村也会遭受日寇魔爪蹂躏,而且还远不止此。

我家的院子,在我的记忆里已经不是一个四合院,正面的四孔窑洞就是因为躲避日寇扫荡,好久没人居住、不能通风、没有做饭的烟火熏而坍塌的。

还有勤劳俭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些许细软,“躲反”时不方便携带,就埋藏起来,后来诸多原因,或者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或者永远沉睡地下。据说我家旧居的院内院外、过去种的田地都有人反复地“辛勤耕耘”过,先辈的血汗果实今安在?我不得而知。

 

           

照片中那个山嘴,据说有人挖掘过几十年,直到他自己长眠于地下。而这一块地里,不知何人将我叔祖父在世时埋藏的细软挖走,留下了一个深坑与两个坛子的印迹扬长而去了。

没有日寇的入侵,这么偏远的小山村一般是安稳祥和的,日寇的侵略导致许多家庭人亡屋破财散。虽说战争结束还不到70年,许多当事人还健在,侵略者就在那里否认罪行篡改历史了,这要是再过若干年,还不“一退六二五”,推卸得干干净净?!

穿过小村,就到了我家的祖坟地,我们祭祀时,村子里的两个乡亲也来到坟地,与我叙旧,邀约我到他们家里去。看来不管村庄面貌如何改变,人情依旧淳朴温暖。

            

                           故居门前的路   

原路返回时,故居门前交错着的好几条路让我驻足。这些我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路,通向地头、田间、井边、通向邻近村庄以致通向更远的地方。人挪活、树挪死,故居虽然变成了田地,但故居里的人顺着这些路走向了近处或远方,并随着时代变迁,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也算是一点慰藉

                 

                   我们顺着左边这条路走出了小山村

童年的记忆就像是融入骨髓一样,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想到城镇化推广之后,小山村会在不久的将来化为乌有,我再也按捺不住思乡之情,踏上了回乡路,并拍下了这些照片。

时值秋冬交替,又是即将荒弃的穷乡僻壤,照片里的景象不仅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而且实在是目不忍睹。有鉴于每一张照片里都满含着我的记忆,我就斗胆张贴于此了,还请诸位朋友多多海涵。






天地一弘 (2014-01-16 11:18:31)

谢谢梅子姐分享,追随梅子姐记忆的脚步。

老来天真 (2014-01-16 13:11:32)

正所谓沧桑变田呀!怎不令人感慨!

夕林 (2014-01-16 14:28:54)

旧梦难寻,理解你的伤感!

梅子 (2014-01-16 14:30:51)

脚步踉跄呢!想不到会这样快就没有痕迹了。

梅子 (2014-01-16 14:31:47)

感慨万端呢!

谢谢天真理解。

梅子 (2014-01-16 14:33:51)

谢谢夕林理解!

才几十年工夫,就沧海桑田了,想不到。

阿朵 (2014-01-16 15:56:59)

理解梅子姐的心情,无数的记忆和伤感!

予微 (2014-01-16 19:39:28)

沧桑的故园,沧桑的心田,庆幸,零碎的记忆中,有采花扑蝶的童年。

春山如笑 (2014-01-16 21:05:49)

写下这段记忆碎片作为历史的见证,留给后人。抱抱梅子。

百草园 (2014-01-16 22:01:28)

童年的记忆就像是融入骨髓一样,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

木桐白云 (2014-01-16 22:25:58)

所以历史不能被忘记!

梅子 (2014-01-16 23:46:30)

谢谢阿朵!从故园返回,两个多月缓不过劲来。

梅子 (2014-01-16 23:49:57)

谢谢予微,有多少话语并不能在这篇短文中表达清楚。

沧桑!心酸!但生活中总会有温暖快乐的。

梅子 (2014-01-16 23:50:33)

谢谢春山,就是这个意思。

梅子 (2014-01-16 23:51:14)

的确!怎么都不会忘记。

梅子 (2014-01-16 23:53:01)

记得我曾经在你文章后面留言表达此意,历史不能忘记,后人有权知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费明 (2014-01-17 00:19:45)

沧海良田,很难想象,我们是最后一代从赤贫中、从洪荒中、从阶级斗争中走来的人。

梅子 (2014-01-17 00:37:20)

呵呵费明,你上海出生、天津长大的人,见过这么荒凉的出生地吗?你知道山庄窝铺的概念吗?抬头是山,低头是沟,多见土,少见人。就这么个地方,日寇来了,土改左倾来了,老百姓不少受苦。阶级斗争,不会放过任何地方。

海云 (2014-01-17 01:02:32)

魂萦梦绕......

费明 (2014-01-17 01:03:57)

我下过乡,不比你们那个地方富。

这一说到想起件往事:七十年代初,冀南小村里,逢年过节,用麻绳拴着两根油条走亲戚。你可别小瞧,当年提着那两根油条走街串巷,比现在富二代开着宝马飙车还抖呢。

平日就对不起了,家家吃糠粥,那玩意到嗓子眼,像玻璃碴子一样,最富的人家,顶多碗里有根咸萝卜。

老少爷们儿都蹲在井台旁边喝粥。这时天上过来一架飞机,一个老哥儿抬头望着老天说;“咱也不知道,坐飞机的都吃啥?”

“这都不是知道?人家顿顿吃白面!”

另一个见过世面的说:“土帽了不是?吃白面就结了? 人家顿顿吃油条!” 

我正在井边打水,亲眼见、亲耳闻。虽说那个哥们自以为是挺可笑, 我那会儿真笑不出来。

雨林 (2014-01-17 01:03:21)

老家的墓地还在,心里就还有一个故乡。我们回家时,给祖辈扫墓也总是最重要的事情。

梅子姐, “躲反”是什么?

梅子 (2014-01-17 01:18:36)

"躲反"就是躲避日寇扫荡啊!

较长的是搬到敌占区,家里就没有人居住了,我家的窑洞就是这样倒塌的。

较短且频发的是正在吃饭或干活,忽然说鬼子来了,就赶快跑,就像电影里演得那样,什么都来不及收拾。

梅子 (2014-01-17 01:20:13)

是的,这一段我都在这种情绪中。

梅子 (2014-01-17 01:22:03)

悲催啊!

木桐白云 (2014-01-17 01:26:15)

也称“跑反”,“反”应该是祸害灾难一类的意思,与正常生活是“反着”的意思。

雨林 (2014-01-17 01:33:35)

躲反还搬到“敌占区”去吗?是强迫的吗?

梅子 (2014-01-17 01:41:13)

理论上讲,鬼子是到解放区扫荡,敌战区就是有日伪政府维持了,不扫荡,是进贡。所以为躲避扫荡的不测,就搬到维持区去住。

我写这篇时,也做了一些调查,他们说维持的地方也有不少人被杀,只要不合心意,就动了杀机。

我们那里就是电视剧"亮剑"里的虒亭(剧中写作虎亭),有个日寇据点,死伤的人很多,是个重灾区。

雨林 (2014-01-17 02:12:27)

谢谢梅子姐让我了解更多历史知识。 

梅子 (2014-01-17 02:19:29)

所以国人对于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愤怒是根植于民间、是有深厚的历史渊源的。

我从小就听大人说躲反的事情,各种各样的。

谢谢雨林关注。

予微 (2014-01-17 03:05:49)

辛酸。

春阳 (2014-01-17 03:38:41)

真是沧海桑田。梅姐带我们走过历史和现实,这些照片和现在的中国印象真的差的很远。

予微 (2014-01-17 03:52:50)

《亮剑》的书,比电视剧多了一些情节。

梅子 (2014-01-17 03:57:54)

现在北方荒弃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很少有人居住,所以城镇化也是必然,关键是之后农民如何生活。

谢谢春阳。

梅子 (2014-01-17 03:59:51)

亮剑重点写军队,老百姓的生活极少涉及。我的周围有许多人的长辈、邻居死于日寇之手。

梅子 (2014-01-17 04:02:31)

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是没有人过问的。辛酸之至。

林玫phoenix (2014-01-17 04:37:06)

中国北方农村几十年了没多大变化

呢喃 (2014-01-17 11:38:40)

沧海桑田,岁月无情,我的故乡也早没有了模样。

呢喃 (2014-01-17 11:44:06)

 “故居门前的路 ” “左边偏上处原来是池塘,荒坡长满果树”

“我们顺着左边这条路走出了小山村”

梅子姐,以上三张照片看不到呀!也许你还不知道,告诉你一声。

若慧 (2014-01-17 12:16:33)

终于看到三姐的出生地了,想像着你多篇文中的描述,心里又一阵心酸。好在如你所说:“故居里的人顺着这些路走向了近处或远方,并随着时代变迁,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也算是一点慰藉吧”。我也常常掂念着我插队的山村,不知他们现在如何谋生,2001年我去看过那个阔别25年的山村,正是夏天可地里一片荒凉。回国我还想去的地方就是那里,我年轻时的故乡。

予微 (2014-01-17 18:49:16)

当年我爷爷带着快要临盆的奶奶,一岁的我爸爸,侥幸逃出上海,避过了台风,到达了广东,留存性命,才有了后来经历了几番浩劫的人生!

岩子 (2014-01-18 20:32:32)

人的文字和图片。故园不复根犹在情犹在。

村子里的人,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呢?

问好,梅子姐,周末快乐!

梅子 (2014-01-18 22:34:42)

谢谢呢喃,我现在外地,上网不方便,刚刚查了一下,补贴上了两张,另一张不知怎么就没有传上去,只能回去再补了。谢谢。

梅子 (2014-01-20 13:47:52)

这些事情不能轻易忘记。

梅子 (2014-01-20 13:50:56)

对不起,林玫,这个小村不能代表现在北方的农村,因为这是个早就荒弃了是村子,几乎没有人居住了。

梅子 (2014-01-20 13:52:57)

故乡没有了模样,可童年的记忆挥之不去。

谢谢呢喃,我回来后把照片补好了。

梅子 (2014-01-20 13:57:25)

这变化之快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想给哪怕是破败的故园也留下点痕迹,只是有些目不忍睹。

看来人都有怀旧情结。

梅子 (2014-01-20 14:06:12)

过几年都搬离之后就无处可寻了。

有的是早年搬迁到“种家岭”,就是原来大队所在地。近几年有好几户沿着我们离家时那条路走出来,在一条大路旁边新修了居所,农忙时再回去耕种。现在他们修的都是砖混结构的房子,不是原来的土窑洞了。

祝福岩子天天快乐!

熊猫 (2014-01-20 20:37:41)

两年前回到幼时和爷爷奶奶住过的小土楼,那份情思,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

梅子 (2014-01-21 00:15:52)

"两年前回到幼时和爷爷奶奶住过的小土楼,那份情思,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我从你这句话读出了你的情思。

于我而言,必须抓紧记录下来我的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