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响鞭，左稍上的枣红马昂首挺胸，像一支引弓待发的箭簇。车把式万凯紧拉着缰绳，慢慢地松开车闸，横木磨着车箍吱呀、吱呀地响着，四挂大车轰隆隆地上了路。穿过刚收了玉米棒子的条田，往北四里便上了木垒河到奇台的国家公路。这天山北麓的丝绸古路早年是商家香客规避吐鲁番酷暑的夏道，可眼下已是深秋，风高天寒，早晨的阳光像一捧被吹乱的麦秸，在西风里飘扬着、软绵绵地散落在路人身上，没有丝毫暖意。
马车碾着碎石子，向东缓缓而行。万凯把鞭子插在车把上，掏出裁好的雪莲纸，倒出一小撮漠河烟，递给他身后的一个长着刀把脸的瘦子，说；“给，老扒皮”。那人接过来，转手递给李值，李值忙摆手说，“三排长，我不抽烟。”
万凯回头道：“周扒皮真有你的，还让女青年抽烟。”周扒皮的一对三角眼瞪得滚圆：“女青年？李值比男青年还男呢。”
李值笑道：“万凯，不怨三排长，打小儿就没人把我当个闺女。我刚学抽烟，还没学好，就不露怯了。怎么会给三排长起了这么个外号呢？”
万凯说：“年头里演《半夜鸡叫》，动画片上的老地主周扒皮八字眉、掉捎眼、满肚子坏水，跟咱三排长一模一样，又都姓周。电影一散，‘周扒皮’就叫起来啦。”
李值不由得偷偷地瞄了一眼，周扒皮刀削似的脑袋有棱有角，老婆儿似的下巴光光地没有一根汗毛，心想，这正是人说的、最难斗的无须马面。
眼下正是秋收大忙时节，排长怎么能放下地里活儿去场部呢？
原来他要去开冬季打井准备工作会议。天山农场早先是一片天荒地老的戈壁滩，仅有一口深水井。夏日里来往的商旅多在这里饮骆驼，那会儿，这地面就叫“骆驼井”。1959年老场长宁森带着十二骑先锋，从农六师的师部来这儿安营扎寨。先头部队的首要任务是打井，周扒皮下马，转了一圈，脚跺着一块卵石说，就在这儿打井，十二米见水。这儿的水井起码也要二三十米，哪儿有十二米见水的？大伙儿将信将疑打到十二米，果然见到泉眼。不知道周扒皮有啥招数，他选得井址总是水位高、水量大。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场长的左膀右臂，去年四队筹建，场长宁森亲自点将，头一个就是他周扒皮。
周扒皮“咯哒”一声咬掉捻出的纸芯，用打火机点着，猛吸一口，冷风里飘来粗犷的漠河烟味，辛辣呛人，李值不由得挥手驱散飘来的青烟。周扒皮忙把烟掐了，关切地问：“李值，你的腮帮子怎么肿了？”李值苦笑着说，刚长出智齿，闹得牙龈发炎，周医生说要去掉病灶，用老虎钳子拔，结果把牙夹碎了，神经暴露、疼痛难支。今天到场部卫生队去看医生，顺便也想去邮局取信。周扒皮说，也该你倒霉，赶上牙疼。改天家去，让你嫂子用丁香、丹皮、甘草煮的水熬绿豆粥，糊在腮帮上包你止痛。李值虽没用过中草药，但牙疼到这份上，什么方子也想试试，便顺口应了下来。
万凯说，取信不是有专人吗？怎么等不及了？李值说，半个月才去场部取一次邮件，我们刚离开老家，人人都在盼家信，哪能能等那么久呢。
万凯说：“小明不像你们这样恋家，吃过饭，拍着肚子说‘吃饱了不想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李值说：“小明很江湖义气。他看俄文的列宁全集，会各种乐器。虎仔说，他和小明从小儿在一起长大，说不知怎的，现在看上去癫狂，什么都不在乎，有点儿装疯卖傻的。”
周扒皮说：“那家伙是有点鬼难缠，你们怎么会叫他坑人？”
李值说：“来到新疆后，他写家信报平安，他写到‘儿在外，吃喝拉撒睡五项全能，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下署名‘膝前敬禀者，坑人’ 不管别人笑骂，邮票一贴，寄回天津，打那儿起坑人就大名远扬。”
万凯笑道，“小明这外号起得好，是人家自个儿起的嘛。”
李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人们都说小明心黑手狠，敬鬼神而远之。她却每称赞他的急智奇谋，侠风义气，而以礼待之，彼此相交颇得。能跟坑人做朋友，李值为人、见识，风骨，自不待言。来四队的时间不长，队里面的京油子、卫嘴子、保定来的狗腿子，山东响马安徽贼、河南溜光锤；新疆白坎、山东大葱、四川龟儿子、甘肃洋芋蛋、江苏毛驴子都跟她说得来。
唯有虎仔，每让她碰钉子。
虎仔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憨得冒傻气，说话却像漠合烟一样噎人。今天特地去问他有什么事要在场部办的吗，他却出了个难题，“半月前王大有找我借了五块钱，一直不还了。见着，问问那小子。”李值一口应承：“大车去商店进货，在场部呆半天，准能找到王大有。”顿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要来新疆呢？”虎仔没好气地反问：“你问我这个干嘛？”“我想知道每个人来新疆的原因。”“你以为我知道？”虎仔翻了他一眼，抡起铁镐刨沙石，再也不抬头了。李值被晾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悻悻地离开。虎仔就是这样一块怎么也焐不热的石头。
| 天地一弘 (2014-02-06 03:2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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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正气！ |
| 雨林 (2014-02-06 03:28: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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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里期待费明兄又一力作。 |
| 碧蓝天 (2014-02-06 12:3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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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片的感觉。喜欢！ |
| 司马冰 (2014-02-06 13:06: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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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了，好菜。 |
| 费明 (2014-02-06 15:2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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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后忧郁症很可怜，含辛茹苦，怀胎十月；生死攸关，一朝分娩。终有所成，本当庆幸。无奈让她亢奋的荷尔蒙不再产生分泌，心理上的失落感，和对新生儿能否被接纳的担忧，让她心如枯槁。—— 我写完了《承德道31号》就经历了这样的忧郁。 为了走出这个阴霾，把没有完工的《任大爷》推出来。为了补充荷尔蒙，强迫再怀第二胎。 |
| 费明 (2014-02-06 16:5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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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够加快进度，今年再贴三个中篇。 |
| 费明 (2014-02-06 14:51: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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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缘分。 写文章，当然希望有更多的读者，但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没必要曲意逢迎。有些基本读者就好。 |
| 费明 (2014-02-06 15:1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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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菜，有点膻气。虽是特色，但并非每个人都会喜欢。 叙事， 有时间叙事， 绝大多数西方人都采用这种方法；也有空间叙事， 这是老派的中国人的方法。来美国整整30年，现在总算服了，我这个假洋鬼子转不了正，不但入不了主流社会，连英文的大部头也不常看。想着退休学英文呢，朋友们都反对，最有价值的时间，赶快写吧。我的叙事方法还是采用空间，中国人嘛， 别的不敢吹，我远比在大陆在台湾的中国人更中国。 空间叙事对这个大部头很合适， 天津，分为两个地址；新疆，分为两组人物。煤矿， 美国连构思都不曾有过， 大致还会以空间为叙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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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敏 (2014-02-07 02: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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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新年好！新年第一天上班就看到您的新作，感觉这是一份特别好的新年礼物！谢谢您呢！ |
| 费明 (2014-02-07 02:5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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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天上班？春节放几天？ 千金难买回头客。 不巧今天去看牙医，2 最早也要等到明天。 |
| 梅子 (2014-02-07 11:3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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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把自己叫了个＂坑人＂？ |
| 费明 (2014-02-07 14:5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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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的出场是有问题 |
| 敏敏 (2014-02-08 00:34: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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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放假七天，国内好像全部都是初八上班吧？特殊岗位除外。 |
| 费明 (2014-02-08 00:37: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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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告知。 |
| 春阳 (2014-02-08 00:5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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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是不是有漠河烟草味啊？哈哈，看样子是长篇大作呢。新春快乐！ |
| 费明 (2014-02-08 01:3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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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平快， 最多五万字。 |
| 予微 (2014-02-08 03:22: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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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这是无性的荷尔蒙？ 你的第一胎宝贝还没满百日吧？我还没看够呢。 |
| 费明 (2014-02-08 22:4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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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是无性的吧。任何比喻都有限度， 一定要挖到某个层次，就漏底儿了。 我又重写了一遍，有不小的改动，等日后再更新。 |
| 予微 (2014-02-08 22:33: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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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玩笑而已。比喻啊，幽默啊，都是一刹那的笑点，不能用科学去探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