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任大爷和李值, 5

5.   骑马

任大爷骑马,全队男女老少都走出来看,马跑得再快,他还端坐得笔直,淡定从容,那个帅啊。二逑骑马,跑上一大圈子,什么心烦的事儿也没有了,那个爽啊。跨上高头大马,在戈壁滩上驰骋,那该有多刺激?四队的30个知青,差不多都骑过马,骑过牛,虎仔还骑过骆驼,顶不济的二哥也起过毛驴。只有李值,什么牲口都没骑过。知青们聚在一起,总要说马经,说马的传奇故事,说驾驭彪悍烈的动物的心情,说骑在马背上忘我,溶化在大自然里的滋味。那细碎的马蹄声,那熟悉的膻气,那雄伟矫健的身影,特别是那飞奔起来的痛快淋漓,让人听到大自然母亲的呼唤,看到她那亲切的形象。每逢那样热闹的场面,李值只有听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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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肺。要是在天津,早就跑到大院儿里堆雪人打雪仗了。家乡的雪花像鹅毛,可这儿的雪却像沙子,怎么也攒不到一起。雪不成欢,意兴阑珊。突听一阵噪杂的马蹄声,原来是哈萨克少年来到井旁。

 

新疆的哈萨克游牧,两匹骆驼驮着蒙古包,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夏天有点水草就能扎寨,冬天却一定要进冬窝子避风寒。冬窝子多在高海拔的山涧里,冬季冰雪遍地,哈萨便赶着牲口,来四队打水饮马。他把马背上的皮囊放在地上,把打上来的一桶桶井水倒进去,几十匹马依次无声无息地饮着,皮囊里冒着寒气。

 

天冷得厉害,李值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推门出来,来到井边,一会儿搂着马脖子,一会儿拍拍哈萨克少年的肩膀,那肢体语言谁也能懂,那份儿央求谁也会动容。少年犹豫半天才牵过坐骑,使劲紧了紧肚带,抓住笼头,等李值踏蹬上马,才把缰绳和马鞭递给她。

 

虎仔也披着棉大衣出来,见李值上马,一声“小心”才出口,李值已放开缰绳,脚后跟往马肚子上紧磕了两下,左手拉着鞍环,扬起右手就是一鞭。黑马像旋风般地冲出庄子,在雪原上飞奔。李值的身体随着飞奔的黑马颠簸,她摘下帽子挥舞着,高喊着:“冲啊,杀啊。”那神气,威风,兴奋,刺激只有骑过快马的人才知道。

 

沿着东西干渠狂奔的黑马惊动雪兔,它吓得从雪窝里窜出。黑马猛地往左一闪,李值猝不及防,被惯性嫌烦,沿着黑马的右肩甩了出去。她右脚踏空,左腿套进马蹬,左手紧抠鞍环,整个身子吊在黑马左侧。没坚持多大一会儿,手一松,栽了下来,倒在雪地里,任黑马拖着飞奔,人们惊呼:李值套蹬了。

 

任大爷听到呼喊,跑出马号,双手搭成凉棚。看见刺眼的雪光里,受惊的黑马拖着倒挂着的李值没命地往东跑。四挂大车刚刚出门,马圈里,剩下的快马只有枣红马。人命关天,顾不上它怀着马驹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他在马背上像打坐般平稳,稍侧身,枣红马便在雪地上划出条弧腺,很快迂回到黑马的右侧。双手撑起,蹲上马背;纵身一跃,挎上黑马。右手握拄的鞍环,左手抽出佩刀,割断挂脚蹬的皮条。李值在雪地里续滑了十几米终于停下。

 

任大爷让受惊的黑马安静下来,拨转马头回转的时候,枣红马早在李值身边,轻轻地打着响鼻,翕动着嘴唇,清理她身上的冰雪。哈萨克少年骑着匹白马也赶到了,他把李值抱上枣红马,接着自己上去,把她抱在怀里。老少等在村口,问长问短,李值强忍泪水,满是血痕的手捋了捋结冰挂雪的头发说:“没事儿。”

 

几天后任大爷问李值还骑马不,她摇摇头。

 

任大爷说:“你要认输,这辈子就再也骑不上马了。骑马像做事,要胆大心细。上了马背膝盖夹住马身,和马粘到一起,哪里会掉下来呢。今天让你骑光背马,掉下来也没啥。黑马胆小,一只兔子就让它惊吓;咱枣红马可经过枪林弹雨。趁着中午清静,你再骑骑?”

 

枣红马好像记得李值,看见她走来,温顺地低下头,闭上眼睛。等她骑上,便缓步走出墙圈,对角两蹄并步,像是献技。接着小跑,像是戏嘻。然后狂奔,如疾风掠过雪地。

 

新疆的旧历年没有节日的喜庆,李值想法儿纪念这离家之后的春节。她问虎仔 :“知道我最想感谢谁吗?”

 

“任大爷和哈萨克少年呗。”“早就谢过了,我最想感谢的是枣红马,怎么个谢法呢?”

 

“喂它吃白糖。”虎仔的外祖父出身行伍,退隐下来,把曾伴他度过铁血生涯,救过他的性命的坐骑寄养在老乡家,每年带着虎仔去内蒙大草原看望。老马见到老主人便缓步过来,等着主人把装满麦粒儿和沙糖的皮口袋套在嘴下,所以虎仔知道马喜欢吃糖。

 

李值去代销社称了半斤白砂糖,虎仔把沙糖倒在摊开的报纸上,递给李值:“喂你的枣红马吧。”李值将信将疑地捧过去。枣红马嗅了嗅,小心地翕动嘴唇沾了一点儿,好像吃出滋味,灵活的双唇把沙糖都抿到嘴里。忽然,它周身颤抖,四蹄不住地踏着,眼角落下豆大的泪珠。李值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过了好一会儿,枣红马才安静下来,秀美的头伸过马槽,紧紧隈依在李值怀里。

 

原来,那枣红马第一次尝到糖的滋味,兴奋不已。它知道报恩,把它的脸紧紧地贴着李值的脸上,大有不虚此生,感恩戴德的情愫。李值泪流满面。任汗血马的汗水洇红脸颊。

虎仔屏气敛声看着相互依隈着的,田原诗般的一对深情,哪里敢出半点儿声音。








敏敏 (2014-02-15 02:30:40)

感动,被通人性的枣红马感动了。

天地一弘 (2014-02-15 02:45:08)

感动,真是可爱的马儿!

梅子 (2014-02-15 02:47:39)

费明观察事物仔细,才能写出如此好文章。

谢谢分享。

司马冰 (2014-02-15 06:07:27)

汗血宝马,不但日行千里,还独具慧根有灵性。汗血宝马肚子里的宝宝没事儿吧,你可别把它写流产了。

若敏 (2014-02-26 02:54:36)

真好,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