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二)

 

迷途的羔羊

(二)

/夕林

 

终于把该死的数学题都做完了,一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我正要上网瞧瞧王八蛋今天的战绩,却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

“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我马上熄了灯,钻进被窝里,把头蒙在被子底下,打开了新买的手机,把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又玩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叮铃铃、叮铃铃,起床了,懒虫!叮铃铃、叮铃铃,起床了,懒虫!”是闹钟,妈妈买的,它不厌其烦地叫着,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我很困,脑袋懵懵懂懂的,半晌醒不过来。

“凯文!起床!”从我卧室的门缝里,传来妈妈扯着嗓子的叫嚷声。

“喊什么?”我没好气地说,咣当一声把门关上。我听见妈妈唉声叹气地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她用铁铲子煎鸡蛋的声音。

 

我草草地刷了牙,把头和脸在龙头下冲了两三下,给头发抹上厚厚的一层油,把它梳得光溜溜的。牙膏溅得到处都是,我可没有功夫清理,不然就赶不上校车了。误了校车,可不是好玩的。这种事一旦发生,妈妈就会把爸爸从被窝里提溜起来。每当这个时候,爸爸的脸就会像妈妈从中国店买来的猪肝一样。坐在他的车里去学校,他会一刻不停地教训我,最后还会吵起来。他在气头上,会把他的丰田车开得飞快,一小时九十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想,他是我爸吗?他这哪里是送我上学校,分明是送我上天堂!

 

从洗手间出来,我把两条腿径直地伸进昨晚脱在地上、裤腿还仍然半站立着的牛仔裤里。背上二十来磅的书包,飞也似地跑下楼梯,奔向前门。这时候,妈妈会把热乎乎的鸡蛋面包,塞到我的手里,嘱咐道:

“边走边吃,啊!”

废话!当然是边走边吃。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父母都爱讲废话!明明看见人家美国邻居在自家花园里忙碌,就对人家说:

“收拾花园呢?”

看见人家买东西回来,就说:

“买东西去了?”

你说丢人不丢人!一点不懂美国文化。我正在心里埋怨父母,远远地看见校车已经停在橡树街的拐角上,我开始拼命地跑,书包撞击着我的脊背。才跑了十几步,就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唉,都是我的错,当初不该不参加田径队,现在跑起来,像个老太太。

 

驾驶校车的是盖瑞,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盖瑞是个好人。他会静静地等候每一个奔跑中的学生。他这样做,叫我不得不怀疑,他小的时候和我一样,也是个起不来床的学生。

 

秀伦中学地处小镇的西南角。校车在通往学校的路上绕来绕去,接不同小区的学生。五迈的路程,要走半个小时。此刻,我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打盹,不想看见坐在车里的低年级的生瓜蛋子!我本来可以自己开车的,为什么不让我学开车?我在心里,又开始埋怨我的父母,求过他们多少回,说我要上驾校,他们总是推三阻四。

“你还小,着啥急,路上多危险呀。”他们说。

“约翰三个月前就开车了,还有简,还有……”我举例子给他们听。

无论我怎么费尽口舌,他们就是不松口。没办法,谁叫我有这样不通情理的父母。我没有选择,只有乘坐这辆黄不拉几的老爷车。认命吧,凯文!

盖瑞把肥厚多毛的手一挥,叫刚刚上车的“小鸡小鸭”都坐好,把车子两边的红色停车牌收回来,一踩油门。校车前后晃动了几下,才缓缓地开出了柳树小区。

 

我闭目养神,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世界大战游戏里的景象。我的那艘飞船的激光武器系统十分先进,应该可以对付王八蛋的防御系统。今天下午回家加把劲,一定能赢他!两点半下课,三点钟回家。爸爸妈妈下班还早,能玩半个下午。我就不信,在几个小时里,打不败那个混蛋!

 

半小时后,车开到了学校前门。路旁的美国国旗,在高高的旗杆上噼噼啪啪地飘动。我下了车,发现曼克斯走在我的前面。他回头看我,我假装没看见他。因为我注意到,几个漂亮的女生又说又笑地从停车场那边结伴而来。我认识她们。天很冷,她们还把白生生的腿露在牛子短裤的外面。曼克斯见我不理睬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垂头丧气地走开了。姑娘们走近了,笑着向我招手,示意我加入她们的队伍。我们一路嘻嘻哈哈地走进了二楼的教室里。

 

早上第一节课是代数。授课老师是麦仁林老师。她五十开外,面颊有棱有角,讲课一板一眼。她用异常单调的声音,讲解着枯燥无味的数学公式。我经常想,她不是在讲课,而是在念经。难怪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架。我强打精神,唯恐睡着了。不是我不想睡,而是我不敢睡。有一次,我在她的课堂上睡大觉,发出了鼾声,被她当着男女同学的面,毫不留情地羞辱了一番!下课以后,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威胁我说:

“仔细点,凯文李!如果再发生一次,你就别想通过!”

她的口气肯定,不容我不信。如果她给我一个F,我就得和我的手提苹果电脑说再见了。为了买这台电脑,我不知费了多少周折。起初爸爸死活不同意,害的我不得不耍无懒,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拒绝上学去。妈妈趁爸爸不在家的功夫,偷偷地跟我说:

“你爸是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上学去,妈妈跟他交涉!”

妈妈哄我上了学以后,开始软硬兼施,逼得爸爸不得不投降。记得爸爸那天把邮购来的手提电脑摆在我的面前,一手按住电脑,另一只手指着一张契约,严肃地说:

“平均成绩不得低于三点八分。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把电脑收回来,直到你做到为止!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如果你不……

“我同意,我签!”没等他说完,我就在契约上匆匆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不迭。干嘛不和他讨价还价,把分数降低一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念紧箍咒吗?凯文,你真是个大笨蛋!

我恨爸爸,但不能说出口,怕人说我是白眼狼。因为爸爸骂我的时候,时常这么说我。我也曾经想爱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爱不起来。他就像是一片又厚又黑的云,老是在我头顶上笼罩着,动不动就下雷阵雨,不把我浇成落汤鸡,他就不肯罢手!妈妈虽然唠叨,却比他强百倍,总能通融我,而不是一口回绝。我为什么要有爸爸,如果只有妈妈该多好!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妈妈劈头盖脑地痛骂了一顿。

“你这个白眼狼!”我妈也这么说我,“你爸爸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地工作,还不是为了你和妹妹,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红口白牙地诅咒他!”

那一次,妈妈凶巴巴的,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再说了,哪一个爸爸不养家糊口?也没见过人家满世界地表功去!

我在似睡非睡中度过了五十分钟的代数课。庆幸的是,我没有冒犯那个无聊的女老师——麦仁林。曼克斯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眼睛一直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也不眨。他做笔记的手不停地动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教堂里牧师布道的时候,教徒脸上的那种神情。一个多么可笑的家伙!

 

终于盼到了下课的铃声,我第一个冲到男厕所,解了手。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撞见了几个绿头党的成员,头发都染成草绿色,有男有女。他们把一个矮个子的学生围在走廊的尽头。他们中间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把那个矮个子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提起来,夹在咯吱窝里,把他的头冲着他的同伙。他的同伙见状,一拥而上,拳头像雨点似地打在那个矮个子的脑袋上。矮个子哇哇大叫,悬在空中的腿死命地乱踢,就像遭人宰割、即将断气的鸡一样。


 






梅子 (2014-05-10 22:04:45)

夕林是理科男吗?读你的文字,让我觉得我应该驻笔,那么生动形象。

我只会白描,呜呜。

木易石 (2014-05-10 22:40:56)

夕林把青春少年的心态心理写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绝了!

春山如笑 (2014-05-11 02:06:49)

哪一个爸爸不养家糊口?也没见过人家满世界地表功去!逆反心理刻划的真实可信!

夕林 (2014-05-11 02:29:53)

梅子,谢谢你美言。其实,你的纪实文学十分给感人!我很喜欢读。

夕林 (2014-05-11 02:31:15)

老兄好!希望能写的真实一些。

夕林 (2014-05-11 02:32:40)

孩子有个成长过程,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阿朵 (2014-05-11 05:54:28)

夕林也是个多产作家。

这个描写青少年心里的写法很新颖,不错!

捷润 (2014-05-11 15:48:22)

现在小孩子都爱玩游戏,玩到影响正常生活学习的程度。夕林描写这个少年很生动。

予微 (2014-05-19 04:38:13)

哈哈,中国父母都爱讲废话!

夕林 (2014-05-19 13:03:33)

谢谢阿朵!我从你的纪实文学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夕林 (2014-05-19 13:05:52)

喜欢你的探戈系列!

夕林 (2014-05-19 13:06:56)

谢谢!春天快乐!呵呵呵。

予微 (2014-05-20 03:30:35)

享受你们的春天!我们上周三,四,经历百度高温的炎夏,今天是秋凉的爽,晚上快要入冬了。---- 像过山车一样的天气。

天地一弘 (2014-05-30 08:17:38)

孩子在成长中成熟了,孩子的心理就是如此,想好却又不由自主地犯家长和老师所认为的错儿。

夕林 (2014-05-30 13:31:10)

这就是所谓成长的痛!把一个孩子培养成一个成熟的人,是家庭和社会的责任。

海云 (2014-05-30 19:16:41)

华裔男孩子和父亲很多都有亲近不起来的问题。

夕林 (2014-05-30 19:28:13)

的确是,需要父亲不懈的努力。长大了,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