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和汤姆
文/图春山如笑
小雨是我的一位远亲, 到我这一辈可以说基本上扯不上多少关系。可是, 在美国她是唯一和我有点血缘关系的人, 加之我们的性格和爱好又比较相近, 所以关系很密切。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 因而对彼此的家事比较了解。
小雨的父母都是旧知识分子, 属于国家的高级研究人员, 她上面只有一个姐姐。 70年代, 小雨毕业于外语学院; 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了两年, 考取了英国比教文学硕士; 获得硕士学位后, 于80年代来到美国的一所常青藤大学法学院, 攻读博士学位。
在外语学院众多的美女中, 小雨算不上最漂亮, 但她很有气质。她有一双美丽的丹风眼, 皙白的皮肤, 高挑健美的身材 , 笑起来十分迷人。大学期间, 情窦初开的小雨爱上了他们的班长, 一位南海舰队的海军军官。他高大魁梧, 仪表堂堂, 只是入学前在部队已有一个没有挑明关系的女友。小雨和班长虽然两情相悦, 爱得死去活来, 但毕业前男方提出分手。据说那位女友的父亲是他的老首长, 毕业后部队来的学员, 都将回到原地, 倘若他不与小雨分手, 回去无颜面对老首长。小雨倍受刺激, 出国前再没有谈过恋爱, 一直孓然一身。
来美国后, 小雨在大学里认识了她的先生汤姆。金发碧眼, 高大潇洒的汤姆是他们系里的教授, 他知识渊博, 是女生们心中的偶像。汤姆出身名门, 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和前妻有一个女儿，离婚时, 女儿尚未成年, 随母亲去了法国。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法国就业, 每年只在假期来美国和汤姆团聚。
小雨和汤姆结婚时, 她35岁,他50岁, 年龄悬殊并没有成为他们的障碍, 两人感情甚笃。
汤姆是家里的独生子, 但在西方, 儿女成年后大多不与父母同住。婚后, 小雨搬进汤姆在曼哈顿的公寓里, 每逢节假日随汤姆回家看父母。小雨嘴甜, 见了公公婆婆，爸爸妈妈的叫着, 颇得二老喜爱。按照汤姆家的风俗, 小雨来婆家是客人, 不用做任何事, 只要逗两位老人开心, 陪他们说话、吃饭、看歌剧或听音会即可, 他们的关系一直很融洽。
小雨患有白血球减少症, 医生建议她最好不要怀孕, 所有她和汤姆没有自己的孩子。汤姆对小雨非常疼爱、呵护, 家里的琐事从来不用她操心。
小雨不会烹饪, 汤姆恰好非常喜欢下厨, 便独揽了厨房的大权, 不用小雨插手。他们家的书架上有不少菜谱; 橱柜里到处是汤姆做饭用的材料、佐料和专业厨师级的炊具。汤姆会做各式菜, 其中包括:意式菜、 法式菜、印度菜、墨西哥菜, 偶尔也做中餐, 每周的晚餐很少重复。小雨想吃中餐时, 二人就去纽约的唐人街解馋, 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每次去小雨家作客, 总是汤姆在厨房里忙碌；小雨和我则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在悠扬轻松的古典音乐旋律中天南地北的聊天, 我们唯一的任务是布置好饭桌，把汤姆做好的饭菜摆上去。曾经吃过他做的中餐: 广式腊肠鸡、川香豇豆、清蒸豆腐和米饭。这顿饭不太油腻, 美味可口。尤其川香豇豆, 辣椒放的少, 非常适合我的口味。餐桌上汤姆用筷子的娴熟, 堪与华人媲美。
还吃过他做的法式火鸡清汤, 清淡、鲜美。据他讲, 这道汤做起来很简单: 将剔去肉的火鸡骨架与洋葱和生姜一起放入锅里, 添入冷水, 用最小的火炖一宿, 不要让汤煮沸。次日将锅里的清汤用纱布过滤, 去掉杂质。 然后放在炉灶上将过滤后的清汤煮沸, 加入蘑菇片、嫩豆腐、少许芹菜心, 片刻后撒上香菜、青葱、适量的海盐和现磨的胡椒粉。
每日早晨, 小雨还在梦乡, 汤姆已经穿着睡袍煮好咖啡, 烤好面包,等小雨下楼一起吃早餐。有时小雨赖床, 汤姆等不及, 就将早餐给她送到卧室。
小雨毕业后进入华尔街的一所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她天资聪慧, 很快崭露头角, 几年内就成了国际经济法方面挑大梁的非讼律师。由于工作压力大, 她很少能按时回家。偶尔早点回来, 便坐在厨房陪汤姆做饭，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将那些鲜红嫩绿的色拉做好, 连同香喷喷的饭菜一起端上饭桌。
晚饭后, 小雨让汤姆歇着, 去客厅看电视, 自己在厨房里收拾残局。汤姆总会像个调皮的孩子从背后搂着她看她干活, 然后帮她把洗好的餐具擦干净，放回橱柜里。
家里的衣服通常也是他洗, 洗好后归类、叠好，放入各人的衣橱, 甚至连床单都是他换洗。当然这些并非我亲眼所见, 都是小雨私下里对我说的。
汤姆在家里任劳任怨, 整天乐呵呵的。如果两人对某件事有不同意见, 他总是不急不躁, 心平气和, 轻声慢语地耐心解释或诱导。二人心心相印、 情投意合, 谁见了都会羡慕。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五年前汤姆在一次常规检查中被诊断为疑是阿尔茨海默氏症先兆, 那年他才65岁, 这种情况是比较罕见的，对他们无疑是晴天霹雳。 那时他只是觉得记忆力有些衰退, 并没有任何其它症状。
被确认为阿尔茨海默氏症后, 汤姆很快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后他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 反而开始加重。先是对时间失去记忆，总爱问现在几点了? 接着又对数字毫无概念, 连自己的年龄都搞不清。
小雨去上班, 家中无人陪他, 就为他请了个私人护理。汤姆很生气, 对小雨大发脾气, 坚决不让陌生人进门。
小雨没办法，只好调整并减少工作时间, 尽量在家里工作。小雨不但要工作, 还要照顾汤姆的日常生活和料理家务，这对她谈何容易?
汤姆好像变了一个人: 爱抱怨、易怒、情绪起伏不定, 东西到处乱放; 就连刷牙、洗澡、按时吃药这样的事也要小雨一一操心。
最糟糕的是汤姆的病情开始恶化, 小雨已经无法应付那些不可预知的情况和难题，虽然她非常的爱汤姆。汤姆偶尔清醒时，表现也很好, 但除小雨外, 他不容许任何人照顾他。
不久, 汤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为了他的健康和安全,小雨不得不听从专家的建议,将他送到辅助生活中心。
刚搬进辅助生活中心时, 他很不情愿, 而且非常伤心难过。可是住进去不到一星期, 竟然爱上了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患者, 在那里过的非常开心。
小雨不但不嫉妒他们的关系，而且为丈夫能在辅助生活中心过得舒心而高兴。也许这就是小雨式的爱, 宽宏大量, 无私奉献。
我曾随她去那里看过汤姆, 他看起来很高兴。最后一次看到他和他的＂女友＂坐在门廊前的秋千上牵着手, 看到我们后, 将”女友” Susan介绍给我们。
看到汤姆轻松愉快的样子, 我有点为小雨难过。可是她却说他的幸福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因为他的快乐, 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只要汤姆高兴, 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老年痴呆症的病理起始于大脑的记忆和学习领域，然后开始蔓延; 但蔓延的方向和程度, 因人而异，存在很大的差别。对一些人而言，虽然他们的思维和记忆基本上已经消失，但情感的表达还可能相对完好。
阿尔茨海默氏症专家认为, 这种疾病既不会减少一个人的社交需要，也不会抹杀他在生活中所需的尊严和意义。所以患者的记忆衰退后, 情感需求仍在持续, 从神经学意义来说, 这是合乎逻辑的。
辅助生活中心的工作人员对小雨说, 阿尔茨海默氏病患者不知道你是谁，并不是拒绝你。因为这种病通常会导致一个人忘记一切，除了那些在他们周围经常出现的人。所以，他们学会熟悉频繁出现在他们周围的人, 这些人让他们感到舒适。阿尔茨海默氏症患者需要亲密感，有时会对病友产生浪漫和依赖性。患者忘记自己的配偶, 爱上别人, 这种情况较为常见。如果能让他们感到被人关心、照顾、喜爱和赞赏, 他们会觉得心情舒畅。关爱他们的家人自然希望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是快乐的, 至少在行为上。
小雨每星期至少去看汤姆一次, 风雨无阻, 直到他不幸去世。
小雨和汤姆曾经是那样的相爱，他们在一起幸福美满、相濡以沫, 但是那些令人羡慕的美好的岁月最终也许只是小雨一个人的记忆, 真是造化弄人。
July 19, 2014 in WA
| 棹远心闲 (2014-07-20 14:57: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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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小雨一个人的记忆；汤姆带走了他无法表达出来的记忆，它一直深藏于他的内心。 |
| 阿朵 (2014-07-20 16:36: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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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个故事，又看了轮回，都是生活中的故事，接地气，很喜欢看。 |
| 春山如笑 (2014-07-20 19:5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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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朵阅读鼓励, 祝你周末快乐! |
| 雨林 (2014-07-20 20:0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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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茨海默病，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
| 春山如笑 (2014-07-20 20:0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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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此, 这种病对家人和病人都是一种折磨. 谢谢阅读留言, 周末愉快! |
| 予微 (2014-07-20 22:55: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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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从小雨的角度去想，经过了那么幸福的若干年，又经历照顾病人的艰辛，现在，汤姆每天忘忧的快乐，对于她确实是个解脱。 岁月无情，汤姆有情，小雨有义。 |
| 春山如笑 (2014-07-21 01:3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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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 阿尔茨海默氏症是导致死亡的第六大原因。患者忘记伴侣, 爱上另一位患者也是真实的病例。谢谢雨林阅读留言, 夏安。 |
| 春山如笑 (2014-07-21 01:57: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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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对, 小雨能把汤姆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是一种超脱, 汤姆给她的幸福和呵护, 是她今生的宝贵精神财富。夏安, 予微。 |
| 梅子 (2014-07-21 03:02: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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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于他们的感情，感觉世事无常，让我们好好珍惜生活！ |
| 呢喃 (2014-07-21 10:26: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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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介绍，人生无常，曾经有过总比没有庆幸。 |
| 春山如笑 (2014-07-21 22:0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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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世事无常, 我们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健康地活到这样的年龄,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 |
| 春山如笑 (2014-07-21 22:0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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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总比没有庆幸, 说的真好! |
| 老来天真 (2014-07-30 19:07: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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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的小说，但愿是真事！！ |
| 春山如笑 (2014-07-30 23:03: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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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天真! 呵呵, 阿尔茨海默氏病患者爱上另一位女患者是真实的病例, 妻子的话也是真实的。我写此文是因为被他们夫妻的情意感动。倘若有谁遇到这样的不幸, 至少不必自责或无法接受, 据说不少患者家属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就连一些阿尔茨海默氏护理中心也不愿透露这样的事实。谢谢天真阅读鼓励! |
| 蝉衣草 (2014-07-31 10:21: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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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为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感动，正是小雨对汤姆无私而忘我的爱，让这个爱情故事延续下去，祝小雨今后好运！ |
| 蝉衣草 (2014-07-31 12:0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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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感动，正是因为小雨的无私的爰，才使汤姆有了一个善终，祝福小雨未来好运！ |
| 春山如笑 (2014-07-31 23:47: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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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被他们的事迹感动, 但愿能爱一个人就爱到地老天荒, 谢谢你的祝福, 很羡慕你的写作才华! |
| 蝉衣草 (2014-08-01 10:56: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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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春山鼓励！问好！ |
| 木易石 (2014-08-26 21:51: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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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是个好人，上天为啥不公呢？愿小雨早日有新的幸福！ |
| 春山如笑 (2014-08-27 00:4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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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是个慢热型的人, 她很重感情, 让我们一起为她嘱福吧! 谢谢留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