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纽约八年>> (3)

长篇小说:<<纽约八年>> (3)

红叶  作品

第一章  星转斗移 (5)

5

姨妈拿出钥匙打开门,又顺手开了灯。

她在靠墙的鞋架上取下一双塑料拖鞋换上,又拿了另外一双拖鞋让卢丹也换上。

卢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地方,一房一厅,面积不大,小厨房同客厅连在一起,外面有个小阳台。

黑夜的浓重的阴影如同一件黑袍般罩着,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客厅里的陈设非常简单,有一套旧沙发,茶几,沙发边有个小立柜,还有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电视。

“ 坐吧, 你一路上顺利吗?” 姨妈问。

“ 很顺利。” 卢丹回答。

卢丹从皮箱里取出送给姨妈和姨父的礼物,他们客气了一番收下了。

“ 表姐呢?” 卢丹问,她知道姨妈有个女儿也在纽约。

“ 她不住这里。”姨妈回答。

“ 你饿吗?要不要弄点东西吃?”姨妈问道。

卢丹摇头表示不饿,不用麻烦。

沙发边的小立柜上面有张照片吸引了卢丹的注意力,她凑近一看,那是一张姨妈年轻时的艺术照片,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站在杜鹃花丛前微笑着。

再看看姨妈的脸,这是一张老女人的脸。苍白的嘴唇, 疲惫的眼神,额头眼角都刻着细细的皱纹。

岁月真是把无情的手术刀,虽然听不见冷冰冰的切割声,却能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改变着一切。

寒喧了一阵后,姨妈领着卢丹来到了客厅外的阳台上。往外眺望,姨妈指点给她看,不远处是一个海湾。

那轮苍白的圆月已经在厚厚的云层后消失了,天上没有月光,一团漆黑。

只有人家的灯火点点,能勉强看出海湾的轮廓,深沉的黑夜给人造成一种虚幻漂浮的感觉。

姨妈说道:“ 这里的风景很美吧。”

卢丹连忙点头,象和声一样赞同着姨妈说道:“ 很美啊。” 

其实在黑夜里,她什么也没看清。  

这时姨父拿来一个橡皮艇样的东西,还有一个打气筒,放在客厅当中,卢丹不知这是拿来要做什么的?     

“ 让你睡在客厅里,不介意吧?”姨妈微笑着问道。

“ 没关系。” 卢丹赶忙说。 

“ 纽约什么都贵,就是睡人家客厅里的沙发都要付每月两百五十块钱的租金呢。” 姨妈又说道。

卢丹心里一惊,姨妈不是在暗示她住在这里要付钱吧?她连忙说着谢谢之类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有点僵。

姨父将那个气垫床打足了气,姨妈拿来一床被褥,对她说道:“ 早点睡吧,你一定累了。”

他们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卢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她的思绪一片茫然,这同她想象中的似乎相差甚远。

她站起身来,看见远处的灯火闪烁不定,象迷失在地面上的点点繁星,找不到归宿。

从卫生间里传来水声,是姨妈和姨父相继盥洗着。卢丹等到他们都用完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刷牙洗脸。 

打开行李,卢丹找出了睡衣换上。她听见姨妈和姨父在隔壁房间里小声地说话,压低的声音仿佛微风拂过枝头的树叶。

多了她这么一个外人,他们恐怕也感觉不自在吧。  

半夜,卢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冰冷的河中,浑身都湿透了。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是差不多直接睡在地上。原来气垫床漏气了,瘪瘪的,象一条冷冰冰的小船。

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卢丹不愿吵醒姨妈,从瘪掉的气垫床上坐起来,她用双臂环抱着自己,仍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索性起身,拿着枕头被子,移到沙发上躺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无法再入睡。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周围陌生的环境和巨大的反差让她不知所措,心头的那团失望感更加扩大了。  

但是,河水无法倒流,过去不能回来。 

人生的轨迹是一枝无法回头的箭,既然已经射出,就只能沿着轨道向前飞行。

卢丹告诫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要总想着过去,要向前看。

 

第二章  曼哈顿的天空 (1)

1

清晨,卢丹听见隔壁房间有人起床的声音。

那个人走出来了,从背影看是姨父。

然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哗啦啦的莲蓬头的水声传来,是姨父在洗澡。 

“ 他起得真早啊。” 卢丹想道,看表才六点钟。

窗外渐渐发白,这城市从惺忪的睡梦中醒来,开始渐渐有了人声。

姨父洗完澡,连早饭也没有吃,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八点左右,姨妈起床了。在卫生间漱洗之后,她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看见卢丹,姨妈笑着问道:“ 睡得好吗?”

“ 很好。” 卢丹早已整整齐齐地收拾好被褥床单等,坐在沙发上。

“ 你去洗个澡吧。” 姨妈说。

“ 好的。” 卢丹拿上换洗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卢丹看见自己的脸,因失眠而显得苍白浮肿,看上去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她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感觉清爽多了。对着镜子梳头打扮了一番,涂上眼影,却仍然掩不住浮肿的眼皮。

她又在脸上扑上些脂粉,化了淡妆,才走出来。

回到客厅,外面艳阳高照,几缕金色的光线浮动在空气中,如同袅袅不绝的乐曲,让卢丹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 姨父呢?”卢丹问。

“ 他去上班了。” 姨妈回答。

在客厅的一角,有个小桌子,旁边放着几个小板凳。

姨妈烤了几片面包,涂上果酱,黄油,还有牛奶,看来姨妈的早餐倒是很西化的。

“ 吃完早餐后我带你去曼哈顿,去看看我的诊所。” 姨妈骄傲地说道。 

七月初的天气,阳光灿烂。卢丹同姨妈下了电梯,走出大楼,来到街上。

昨晚没有看清,卢丹回头仔细看看刚走出来的大楼的模样。

那是一幢灰白色的陈旧的高楼,总有三十多层的样子。周围没有什么别的高层建筑,让它显得格外突兀。

在强烈的阳光的照射下,高楼投下浓重的影子。让人有一种压迫感,仿佛一根细长的棍子,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随时会给她当头一棒。

“ 我们坐地铁过去,很方便的。” 姨妈说。

从她们住的高楼走到地铁站要弯弯曲曲地走过一条很长的小路,差不多要走十五到二十分钟。

街道两旁有些店铺,卢丹注意到还有一家中餐外卖店,中餐馆可真正是做到了遍地开花。

地上的鸽子悠闲地散步着,咕咕叫着。这里的鸽子不怕人,见人来丝毫不躲避。当然也随地排泄,地上到处是它们留下的污迹。还有狗屎,卢丹小心谨慎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踩上。

卢丹和姨妈走到了地铁站,姨妈在自动售票机里替她买了张一次性的交通卡,告诉她:“ 这张交通卡两个小时内有效,可以换乘别的地铁线路和一次巴士。”

她们在站台上等待着地铁列车的到来,站台不大,地面上有一块块的黑斑,是口香糖被无数次践踏后留下的污迹。

卢丹想找个座位坐下等待,她看见有张长木椅子,那上面有一团东西。走过去,发现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埋头在睡觉。

他光着脚,头发象乱草向四周伸展着,浑身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她吓了一跳,赶快避开。

地铁的这一段是在地面上运行的,不久,一列地铁车厢咣啷咣啷象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进站了。

她们走进车厢,里面人不多,冷气开放得很足,卢丹和姨妈找了位置坐下。

过了一会儿,地铁转入地下运行了。在运行途中有时只能看见隧道的墙壁,有时能看见旁边的地铁车厢并行着。

有些路段较宽阔,还能看见许多纵横交叉的铁轨。这些铁轨或者偶然交错在一起,或者分道扬镳。

过了几站,车厢里开始人多起来了,渐渐地变得拥挤。

姨妈说:“ 下一站是四十二街,我们在那里转车,我先带你去时代广场看看。”

地铁到站后她们下了车,走到另一个站台,等着另外一班地铁到来。

站台里没有冷气,一股味道迎面而来。那是各种气味混杂的,被暑热蒸腾的说不清的味道。 

卢丹看见悠长的隧道,通向远方。天花板上石灰剥落,墙上污迹点点,轨道上有垃圾和脏水。有卖艺的人在咚咚地敲着鼓。

“ 就是在地铁里卖艺也能挣上好多钱。” 姨妈羡慕地说:“ 我认识一个人,以前是国内一家音乐学院毕业的。他在地铁里拉小提琴,后来在曼哈顿买了两幢房子呢。”

卢丹心头有些狐疑,但是没有说什么。

姨妈朝她微笑,又说道:“ 这地铁四通八达的,到哪里都很方便。线路又很多,历史也最悠久。” 

卢丹只有从喉咙里发出“ 哦哦” 的声音,怎么也不能接着姨妈的话头说出赞美的言语。

实际上,她认为这是她所见过最脏乱的一条地铁,北京上海的地铁都比这干净多了。

但她没有说出口,怕惹姨妈不高兴。

在地铁卖票处,姨妈要了一张免费的地铁地图,递给卢丹:“ 你拿着这个,记住我们住的区是布朗士,坐四号和六号地铁都可以到。四号地铁是快车,六号是慢车。”

卢丹点头,这周围陌生的环境仿佛是一叠厚厚的报纸,匆匆翻过以后仍然不记得刚才读过的内容。

从阴暗的地下站台走到明亮的地面上,突如其来的刺眼的阳光让卢丹眯起了眼睛。

她看见到处都是高楼,在摩天大楼林立的曼哈顿,纵然极目眺望,也只能看见那一块块被高楼切割过的天空。

宽大的彩色屏幕上闪烁着各种广告,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眼花缭乱。

街道上黄色的出租汽车如同一团乱麻般穿梭着,那分秒必争的样子仿佛是赶赴一场生死大赛。

“ 那边就是百老汇剧场。” 姨妈介绍说:“ 这里是纽约最繁华的地段。”

姨妈带卢丹在周围转了转,到处是高楼,许多高楼的外墙被大幅广告占据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形成一条热闹的河流。
 
看着卢丹好奇地东张西望,姨妈笑道:“ 以后你有的是机会来这里逛,这里是全世界的中心。放眼世界,唯有美国最好,美国的中心,就是纽约。” 
 
卢丹心想,姨妈说话倒是出口成章的。
 
她们这次改坐公共汽车,乘了几站后,卢丹稀里糊涂地跟着姨妈下车。
 
下车后,走过一条街,已是中午时分。 
 
姨妈转头问卢丹:“ 你饿了吗?我们先去吃午饭。”
 
她们随意进了街边的一家中餐馆,坐定后点了特价午餐。卢丹要的是鱼香肉丝饭,姨妈要了时菜牛肉饭。
 
饭很快上来了,她们低头吃着,吃完了,卢丹抢着付了账。

走出餐馆,却听见后面有人高声叫喊着追赶了上来,原来是餐馆的女招待。她气喘吁吁地叫道:“ 你们没有付小费。”
 
原来小费有这样追着赶着要的,卢丹想。
 
姨妈对卢丹说:“ 在纽约都是一定要给小费的。”

是这样,卢丹问姨妈:“ 要给多少?”
姨妈随手拿出两块钱,给了女招待。
 
卢丹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便沉默地低着头跟随着姨妈,象一团影子般,只管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