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纽约八年>> (5)
红叶 作品
第二章 曼哈顿的天空 (4)
4
早晨，姨妈带卢丹去了一家银行。
在货币兑换处，卢丹兑换了一万美金。
姨妈见状吃惊地问道：“ 你怎么就这么点钱？我以为你在新加坡工作了三年， 怎么也有个十万八万的积蓄。”
“ 哪里有那么多，我只是做一般办公室的工作，那里消费很高的。” 卢丹涨红了脸，不敢看姨妈脸上鄙夷轻视的神情。
她分辩道：“ 我还有的，不过没有随身带着，怕不安全，我会让我的朋友从新加坡那里汇来。”
在开银行户头时又出现了问题， 卢丹被告知需要她的社会安全号码，否则不能开户。
卢丹问姨妈什么是社会安全号码？
“ 就是政府给每人一个号码，犯罪记录或者是贷款等都可以从这个号码查到，这个你没有身份可能申请不了。” 姨妈回答道。
卢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有身份，仿佛到处都是荆棘遍地，寸步难行，就连开个银行帐户都这么困难。
“ 这样吧，我们去华人开的小银行， 那里可能容易些。”姨妈建议道。
姨妈领卢丹去的是一家华人开的银行，她说自己在那家银行有户口， 而且和里面的职员很熟。
但是这家银行职员告诉卢丹，也是需要社会安全号码才能开户。
“ 没办法， 自从911事件后一直查得很严，我们也是不得已。” 银行职员耸耸肩说道。
那怎么办呢？ 卢丹束手无策。
“ 要不这样吧。” 姨妈提议道：“ 我们可以开一个联合户头， 你放在我的名下，你只要用护照就行了。”
好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卢丹同意了。
办完开户手续后，银行职员给了她们两张银行卡，每人一张。
从银行办完事情出来，已是中午。太阳光猛烈地照射着，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热力四射。在街上走了不久卢丹便汗流浃背，浑身热辣辣的。
姨妈对卢丹说：“ 你以后每天就去我曼哈顿的诊所上班吧，也算是帮我的忙。”
“ 好的。” 卢丹回答。其实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姨妈的诊所生意很清淡，基本上是坐着打发时间。每天最多有一两个客人找卢丹推拿，有时一个也没有，丽娜的情况要比她好些。
那个叫丽娜的女人，卢丹觉得这个名字应该也是假的。她亲耳听见过丽娜今天同客人说自己叫露丝，明天又说叫安琪。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浓妆艳抹，穿着性感妖娆，一律全是低胸衣服，可以看得见胸前的半球，没事时就描眉画唇地打扮自己。
卢丹也学会了所谓的推拿，其实丽娜也没有教她什么秘诀， 只是示范给她看了一遍。从上到下，顺着肩膀，腰，腿等部位胡乱地揉捏一阵罢了。
按照钟点收费，一般是半小时起价，半小时三十块，一小时五十块。按规矩对半分，姨妈拿一半，另一半给做推拿的人，姨妈让她们把另一半的钱交给韦先生收着。
卢丹后来逐渐了解到，那个小房间是姨妈在她来之前向那个韦先生临时分租的。
韦先生是那家礼品店的老板，同时也是二房东，他先租下这个地下室后，然后再分租给别人。
礼品店的生意同样很冷淡，偶然才来一两个顾客下来看看。真正买东西的人很少，不知韦先生是靠什么来维持礼品店运转的。
韦先生大部分时间躺在沙发上睡觉，或者是看报纸，看画报杂志。姨妈也很少来，说是忙着另一个诊所的生意。
只要事先说明是纯粹的推拿，客人基本上还是挺规矩的。但丽娜每次有客人来时总是把门紧紧地关上，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这天韦先生照常躺在沙发上看报纸，丽娜还没有来。
室内冷冷清清的，只有天花板上的一盏日光灯发出白惨惨的光，就象一朵夏日里即将凋谢的白玫瑰。
卢丹想到丽娜的经历，就觉得不可思议。
丽娜不识英文，却和她的妹妹一起在东南亚一带混了将近十年，而且还存了一笔积蓄。
几年前丽娜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又来到美国，卢丹觉得这女人的生存能力比她的强多了。
“ 她不会英文，又没有什么专业技能，在东南亚是怎么生存的呢？” 趁丽娜不在时，卢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韦先生。
韦先生诡秘地一笑：“ 你真是个娇小姐，这还不明白吗？卖逼呗，用女人天生的本钱。”
卢丹被韦先生粗俗露骨的话弄得脸红，她不作声了。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以前生活的世界是太正统，太单纯了。
书呆子父亲从小教导她的那些道理，什么勤劳朴素，谦虚谨慎，正直无私等等，简直是同这些人的处世观念格格不入。
在他们的眼中，那些所谓道德节操简直是一文不值，只要有钱就行。
韦先生又说：“ 你看看报纸上那些广告，什么‘ 东方美女，只约一人’， “ 清
纯学生妹，漂亮温柔，热情如火’之类的，那些女人都是干那事的。”
丽娜真的是在暗地里做那事的吗？卢丹心想。
以前卢丹从来没有同丽娜这类女人接触过，她成长的环境一直是很单纯的，循规蹈矩地上学，毕业后工作。就是在新加坡的三年，也是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周末和朋友聚聚会。
如今却同这种女人在一起工作，她觉得自己很掉价。
第二章 曼哈顿的天空 (5)
5
不久丽娜踩着高跟鞋，扭动着腰肢进来了，问候道：“ 早啊，你们都在。”
看见没有客人，丽娜径直坐在椅子上，掏出小镜子涂口红， 又扑粉，修饰眉毛。
姨妈不久后忽然也来了，她拿来一叠广告，让她们上去站在街上，向过往的行人发传单。
“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去了。” 丽娜懒洋洋地说。
姨妈气愤地盯了丽娜一眼， 却不敢得罪她。转头对卢丹说：“ 那么你去吧。正好可以上去透透新鲜空气。”
“ 好吧。” 卢丹回答。她确实也不喜欢总在地下室，老旧的地毯似乎都能闻见潮湿的青苔的腐朽气息。
脸上挂着假笑，看见每个走过的路人，就把广告硬塞给他们。
卢丹觉得自己仿佛在空中变了形，成了一个稻草人，风吹过，机械地摆动着。
有些人如同她是透明似的走过，有些比较礼貌点的接过广告，看一眼， 然后走几步直接送进前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还有少数人甚至很厌恶这种广告方式，不耐烦地朝她摇头瞪眼，匆匆而过。
只有些色迷迷的男人在她身上贪婪地打量着，接过广告传单看着。
天气很热，白云象棉花糖般地融化在天空上。
街上有汽车排出的废气，行人身上的体味，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复杂的味道。
卢丹不停地擦着汗，被街上的那种由热风搅拌蒸发过而混合成的奇特气味弄得心烦意乱。
四十五分钟后，卢丹手里的传单终于少了一半，可以交待了，她想。
回到地下室，姨妈早已走了，丽娜同韦先生坐着正在闲聊。
卢丹无意中听见几句，是丽娜在说她的丈夫嗜赌，把她准备给儿子的教育金也输掉了，丽娜的这个儿子是同前夫生的。
丽娜说，到了赌场，她丈夫的眼睛都通红了，无论她怎样掐怎样拧她丈夫也没用，根本制止不住。这几年，丽娜先后赔了四五万。
看来赌瘾就同毒瘾一样， 一旦上瘾，是很难戒掉的。不让赌徒赌博， 就象不让瘾君子吸毒一样，那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韦先生抱怨他全家住的地方要十二个人合用一个厕所，如果有人在里面的时间太长，内急时都没法上厕所。
丽娜又说就连她丈夫回国看父母，也得让她出钱来买机票等等，奇怪的
是丽娜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口气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怨天尤人。
卢丹心想，这种无能又嗜赌的男人，还要他干什么？ 早应该踢到大街上去了。
她忍不住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 她实在弄不懂丽娜的想法。
“ 这么做不全都是为了那张绿卡嘛。” 丽娜撇嘴，仿佛在鄙视她的无知。
“ 为了那张绿卡，值得付出那么多代价吗？” 卢丹不禁问。
“你来纽约多久了？” 丽娜问卢丹。
“ 一个星期。” 卢丹回答。
“ 才来了一个星期啊？你知道什么，这里好多人都是没有身份的。办个绿卡等上十年八年的不稀奇，这不都是为了我的孩子吗？ ” 丽娜说道。
“ 我不喜欢这里。” 卢丹说道。
“ 不喜欢你来这里干什么？纽约这么容易挣钱，就连偷渡来的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丽娜不以为然地说：“ 美国行行出状元，就是撞车也能买几幢房子。我有个朋友，故意地撞了好几次车，赚了十几万赔偿金呢。” 她的脸上露出万分羡慕的神情。
卢丹感到没趣极了，虽然同处一室内，和他们的距离似乎却很远。遥远得仿佛是生活在两个星球的人，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她从小所受的正统教育，让她怎么也不能象丽娜那样，认为骗保险公司的钱也是一件光彩骄傲，值得炫耀的事情。
“ 回国我什么地方都看不惯。” 丽娜不屑一顾地说：“ 每次回去我都赶快回来。”
“ 北京上海的地铁比这里好多了，这条地铁简直是又脏又乱又差。”卢丹分辩道。
“ 北京上海的地铁是新造的，纽约这条地铁是挺旧的，已经上百年历史了，可是它最四通八达最方便。就象你拿一个脸上都是皱纹的老太太去和一个小姑娘去比有意思吗？” 丽娜质问着卢丹。韦先生也点头同意。
在他们的左右夹攻之下，卢丹不说话了。
她心里想道，这两人简直不可思议，她和他们的思路完全是南北两极，没法协调。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过着这样惨淡的日子，住在十二个人合用一个厕所的地方，他们怎么还这样强烈地热爱着这个城市？
正如他们也无法理解她，不喜欢这里你来纽约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