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纽约八年>> (6)
红叶 作品
第三章 太阳依旧升起 (1)
1
转眼已经一个月了，时间无情的飞逝让卢丹忧虑万分，心乱如麻。
虽然住在姨妈那里她不用付房租，可是家里每天的食物日用杂货之类都是卢丹主动买的，姨妈也没有推辞。
加上每月的手机费，每天的交通费，各种琐碎的开销加起来也不少。
和姨妈在市内游览了一次，在小饭馆里吃了几顿饭。卢丹算了算，这个月已经不知不觉地用了一千块了。但却没有丝毫收入，她每天去姨妈那个诊所上班，姨妈没有给过她一分钱的工资。
赚钱很困难，但花钱却很容易，仿佛流沙一样从指缝无声无息地迅速滑落。
她的钱每天在减少，而忧虑却每天在增加。
在摩天大楼林立的曼哈顿，纵然极目眺望，也只能看见被水泥森林中切割成一块块的天空，显得空洞而迷茫。
天边有阴沉沉的乌云压境，看样子要下雨了。
快到五点了，卢丹心想：“ 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礼品店里没有什么客人，韦先生仍然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跟人打电话聊天，讲着些无聊的黄色笑话。
听见韦先生说话的声音，卢丹就觉得讨厌。而且，他总用那双黑溜溜的老鼠似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
这时，却有个人走了进来。
如果初次接触不仔细观察的话，是很难发现他是个智障人士的。
他有五十多岁，或者是六十了，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岁月刻下的皱纹。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五官端正，一双清澈的蓝眼睛，虽然上了年纪，可是看上去仍然很体面。
他要求做半个小时的推拿。
“ 我的名字叫亨利，你呢？” 他问卢丹。
亨利很健谈，滔滔不绝地同卢丹说着自己的经历。
年轻的时候，亨利就读的是名校麻省理工学院。可是，只上完大学二年级，他就病倒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校园。
只是一场病，就让亨利的人生彻底改变。
否则的话，他可以完成学业，成为一个工程师。找份体面的工作，娶妻生子，过着一般美国人中产阶级的悠闲舒适的生活。然后寿终正寝，安稳地死在自家温暖的床上。
“ 他们认为我是愚蠢的，你说呢？” 亨利嘟囔着。
“ 我不觉得啊。” 卢丹这样安慰他。
虽然她觉得亨利的脑子确实是有问题，他有些糊涂，反应有些迟钝，但是他很有教养，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半个小时很快地过掉，看见亨利从破旧的钱包里取出三十块钱给她，卢丹觉得很过意不去，她执意只收二十五块。
此后，亨利每星期三下午来一次，就象钟表一样准确。
亨利很健谈，每次来时总是滔滔不绝同卢丹聊天。他说自己住在新泽西一幢政府资助的公寓里，没有自己的私人电话，也没有手机，如果打电话必须要用公共电话。
卢丹觉得这似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的年轻人离开手机电脑几乎就不知怎么生活了。
有次亨利说起他的兄弟，住在佛罗里达州，早己成家立业，听起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可是他们没有来往，亨利早先去拜访过他兄弟一次，他兄弟一家对他很冷淡，从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过。亨利似乎还有个妹妹，也是彼此从不来往。
他们这家人之间的亲情似乎比水还淡薄，卢丹心想。
亨利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日子，等待着最后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光和热，没有希望的绝望生活。
卢丹觉得很抱歉，她对亨利说不用来这里浪费钱了，可是亨利却仍然每个星期都来。
看得出他很寂寞，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也许在这里同卢丹聊聊天，他能找到些精神上的寄托。
亨利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喜爱文学，他们谈莎士比亚，谈海明威，马克吐温，雨果等等，谈他们的文学作品。
还有女作家们，勃朗特姐妹，简-奥斯汀，达芙妮-杜穆里埃，他的文学知识之广泛出乎卢丹的意料之外。
每次亨利都带书来，他最喜欢海明威的作品，他的小说<太阳照样升起>，<<丧钟为谁而鸣>>等。
亨利还去过海明威故居，那个诗一般被绿色包围的小岛。在海涛声中，海明威写下那篇著名的<<老人与海>>，在作家的心中，痛苦和欢乐都那样尖锐强烈。
卢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同亨利聊聊天，放些柔和的音乐，让他感受到一丝心灵的平和。在这个现实的世界，特别是在这竞争残酷，人情冷漠的纽约，他是找不到属于他的天空的。
“ 昨夜我又梦见了曼德丽庄园。。。” 那是女作家达芙妮-杜穆里埃的小说<<吕蓓卡>>开头的一句。也许只有在梦中，在偶然的一刻，亨利才能感到这世界的一点温馨。
无论怎样，每天太阳依旧升起，点燃天空。如同一切有权威的事物一样，傲然地冷眼旁观着世上为生活而忙碌的人们。
曼德丽庄园已经被烧毁，不可能再回去了，冷酷的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
亨利的脑子确实是有问题，但是他并不愚蠢，也不疯狂，他只是生活在一个自我的世界里。
这天傍晚卢丹准备回家了，这时却有脚步声从楼梯那里传下来。
卢丹以为是亨利来了，但却不是。
第三章 太阳依旧升起 (2)
2
门口出现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他要求做半小时的推拿。
卢丹请客人进房间，她从来不关门，总是把门留着一条缝隙。
“ 把灯关掉。” 那人说。
卢丹有些紧张，不知这人想干什么。她只好关掉灯，然后悄悄地在角落里燃起一支香，放上轻柔的音乐。
借着微弱的香火，卢丹发现那个男人的背上全部是大大小小的疙瘩，看了惊心动魄。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如同恐怖电影中的魔王，难怪他要求关灯。
卢丹感觉后悔极了，但是此时拒绝已经太迟，她只能开始给他做推拿。
趁那人不注意时，卢丹悄悄地给这人盖上一块薄薄的毛巾。即使这样，她仍然害怕得要命。
那人仿佛睡着了，这半个小时，她感觉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后那人付了钱，就走了。
卢丹反复将手用酒精擦了又擦，她觉得后悔极了。可千万别传染上什么皮肤病，那可就倒霉了。
因为这人的耽搁，已经六点多了。卢丹匆匆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坐地铁回家去。
她刚走到十字路口，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没有红绿灯，在地铁入口聚着好些人，互相打听着：“ 地铁不通？断电了？”
街上忽然雨后蘑菇般地冒出许多人，打扮几乎差不多，男的衬衫领带，女的公司白领装束，想必都是从附近的高层办公楼里跑出来的。
“ 停电了，目前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卢丹听见人们这样议论道。
天色尚亮，人人似乎都不太担心，认为不久电力就能恢复。
手机不通，卢丹看见附近有一家餐馆，门厅里有个公用电话，好多人在那里排队等着打电话，显得乱糟糟的。
她走得有点累了，便走进那家餐馆里，在靠近门口供顾客等待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休息一下。
这时侍者走过来，问道：“ 小姐，你在这里用餐吗？”
“ 不，只是暂时坐坐。”卢丹回答。
门厅里都是人，但餐馆里面倒是显得空荡荡的，没有多少顾客在那里用餐。
“ 好，但是如果有顾客来你得赶快让位。” 那招待的口气很不客气。
卢丹不悦，她起身走了。
“ 我听说七点就会好了。” 走在街上，卢丹听见有人这么说。
街上的交通倒也不算太混乱，人们忙着想尽各种办法回家。有搭便车的，也有步行的。
曼哈顿桥上汇成了一条由回家的行人组成的长龙，沉默地慢慢地向前顽强蠕动着。
出租车的生意份外好，根本连拦都拦不到。
渐渐地日落了，仍然断电，大地陷入了一片昏暗。
太阳照样升起，也照样消失，全然不管不顾人世间的一切纷乱变故。
看见公共电话亭，卢丹想停下给姨妈打个电话。放进一枚25分硬币，电话却硬是不通，有个女声重复着：“请你放进25分，然后拨号。”
卢丹又放了一个25分硬币，电话却仍然不通，仍然是那个女声可恨地重复着。就这样吞了两个硬币不算，难道还想再来一个？她生气地离去。
深沉的夜幕降临了，但是断电并没有恢复，这城市的一切设施仿佛停顿的钟摆，无法移动。
卢丹看见有人坐在街上，百无聊赖，点上蜡烛在聊天。
那摇曳的烛影，让人感觉仿佛进入时光隧道，回到电气化前时代。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恐怕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那时的人们没有电，没有电灯，电话，电视等家用电器，更加没有手提电脑，智能手机等现代化产品，不也是一样生活吗？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那样的生活，恐怕现代人过一天都觉得太漫长，太痛苦。
卢丹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幸运，还好今天耽误了，如果她早进地铁站一会儿，恐怕此刻就会被困在地铁车厢里了，大热天蒸人肉包子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黑沉沉的天空，远远望去，只有零星的灯光，萤火虫一般微弱，想必是人家自备的发电机发出的。
卢丹徘徊在街头，惶然如同丧家之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