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抢掉孝帽子 (<雪落轩辕台>)16-3)

 

 3  出殡抢掉孝帽子

“别走,”吐彩霞急了,“你说,韶华姐为什么因为羊洪勇和你发火?”

“下回吧……”

“不行!”

“来不来又要挨批斗了,好好,我说……简单点行不,喳妹?”

“喳妹?”吐彩霞立起大眼睛。

“哼,你不叫马洁,叫吐彩霞了,连晚上睡觉都没老实气儿,喳喳喳……不对么,吐大妹子,喳大妹子!该我作践作践你了!”

“张大哥,你也知道吐彩霞的来历?”百里玉妆问。

“知道,全县都知道。做梦唱驴皮影……怎样,吐彩霞,别光做梦唱,白天也吐一口!”

“让百里唱吧,她比我嗓子好。”

“我是跟马洁学的。”

“张大秘,叫百里唱段好吗?”

“欢迎。”

百里玉妆并不推辞:“哼一段马洁做梦唱影。”

百里玉妆表演马洁梦中诸态,哼唱了一段太阳吐彩霞、小鸟找妈妈,嗓音清亮,笑意盈盈:“怎样?”

病房内平添了欢乐气氛。

“我宣布,”吐彩霞仍觉得气氛平淡,起身,绷脸,叫道,“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批斗会开始,把‘势力小人’张增旺给我揪上来!”

“这就动真格的了?”张增旺笑。

“别嬉皮笑脸,站起来!”

张增旺站起。

“猫腰!”

张增旺猫腰。

“百里玉妆同志,找双臭袜子叫他叼着!”

吐彩霞学仇广军的样子,倒背手,咚咚踱步。

百里玉妆笑着说:“马司令,臭袜子就免了吧。”

“那就来我的那双,打补丁的。”

“也免了吧。”

“那就先来个‘燕飞’!”

“燕飞也免了吧。坐下一样交代问题。”

张增旺笑着坐下来:“好家伙,我算领教马司令的厉害了。感谢革命群众和马司令宽大为怀。”

“态度还算老实!”吐彩霞说着取刀削苹果。

“马司令,本人吃苹果从来不削皮。挨顿批斗还真渴了。”

“边吃边交代!再晾杯水,渴着了韶华姐得找我算帐……先交代牛羊的事!”吐彩霞说,端热水瓶倒水,故意在张增旺面前耸了耸;张增旺脸上掠过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张增旺端杯抿了口水说:“……孙韶华嫌羊洪勇俗气,羊洪勇嫌孙韶华骄纵,到一块就拌嘴。她希望她的这块‘红布’不沾染任何污渍,尤其不允许家庭和社会关系出现问题。如果她老舅像大字报上说得那样,一旦罢了官她将脸上无光。所以对羊洪勇必保无疑。事情就这么简单。

“筹备成立县革委会在谁当主任的问题上野战军与武装部系统各不相让,展开激烈角逐,起先内定主任是我老丈人;谁知后来杀出个‘全国劳模’巴宗……我老丈人根本瞧不起他,认为撸锄杠的不如耍枪杆的。一天城关镇武装部长急急找我老丈人,说破获一起炸毁县武装部、推翻县革委会的案件。我老丈人马上向常委会作了汇报,会上通过决议,责成我老丈人组成专案组接手这个案子。开大会,羊洪勇一伙大打出手,揪斗了‘反革命头头’于麻子,于麻子被打得在尿窝里打滚。之后刑讯逼供升级,越搞越蝎虎,连‘组织纲领’、‘行动计划’都搞出来了,定性为‘四·二一反党夺权’案。慢慢发现搞得不结实,翻案的翻案,自杀的自杀,漏洞百出。

“我向巴宗说:‘你看于麻子像阴谋暴动的头头吗?有那么大韬略吗?小鸡子似的,一把就抓起来,大声咳嗽吓掉魂,出奇地窝囊。巴宗挠挠脑袋,犯开了寻思。我帮他分析案情,分析制造冤假错案对他的影响。他把大腿一拍:‘让他妈当兵的搞去,别最后把屎盔子扣我头上!我也不贪那个鸟功!’从此巴宗不再过问。巴宗很会见风使舵,横草不过。属王八的,觉得水里不安全,赶紧向岸上爬。搞来搞去,案子实在进行不下去了,挨整的有的入了‘五七’干校,有的就地改造。

“看这情形,其他常委也不大上前了。孙部长与羊洪勇同病相连,不甘心就此罢手,又苦无良策。他明白要想搞下去非得巴宗下决心不可,搞不好,至少有巴宗作挡箭牌。于是想到了我,叫我出面说服巴宗。孙韶华利用我和她的特殊关系推波助澜也就很自然的了。可惜我不上套,也不惹他们。已经冤枉了不少好人,还要继续冤枉下去?再则,我既然是巴宗的秘书也得适当向他负责,不能眼看他也掉进井里,露个小脑袋划拉水!案子声势这么大,牵扯的人这么多,后果这么严重,早晚要翻过来;有人要身败名裂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向你老丈人和韶华姐说呢?”百里玉妆问。

“说来着!可是,刚提个头就顶回来。他跟巴宗已经到了‘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地步,都在活学活用……你们的韶华姐?更听不进去!这爷俩,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老丈人和羊洪勇姐夫小舅子穿一条裤子嫌肥,孙韶华说我胳膊肘向外扭……现在,争权争红了眼,就像出殡抢幡儿,抢掉了孝帽子!可能这就是政治。不明白?农村的大事小情瞒不了我,就是,就是老财主出殡,嫡庶儿子、大小儿子抢着扛幡儿,纸糊的……没有儿子的别的亲属抢着扛,谁扛幡儿谁有财产继承权。尸骨未寒就抢起来,想想,哪有不抢掉孝帽子的!孝帽子就是一块白布包住头。哼,别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死去活来,我算看透了,权欲无亲情!不信,向小县城瞧,向北京瞧,向全国瞧,那光景多好!出殡出殡,抢抢抢!掉掉掉!人脑袋打出狗脑袋!”

百里玉妆笑道:“看来蹲‘牛棚’也有好处,远离更大的是非之地。”

“人间自有真情在……”张增旺突然说,似乎很随意,却另有意味。

听了这话,吐彩霞不高兴了:“哎哎,别自作多情,你还是和韶华姐讲真情吧!”

百里玉妆从张增旺的停滞的黑眼仁读到了异样的东西,艰涩难懂……






抱峰 (2012-03-06 02:12:30)

现在,争权争红了眼,就像出殡抢幡儿,抢掉了孝帽子!可能这就是政治。

别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死去活来,我算看透了,权欲无亲情!不信,向小县城瞧,向北京瞧,向全国瞧,那光景多好!出殡出殡,抢抢抢!掉掉掉!人脑袋打出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