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济沧海》(22)倜傥琴神狂布尔,民族乐魂格里格

 

离开桑黛尔“海友”直奔利索恩岛(Lysoen),岛的西部有个珍珠般的小港湾,周围山丘长满树木,长圆形港湾几乎完全封闭,入口处宽度只有七八米,让船家望而生畏。46海里的路程跑了一整天,靠近利索恩岛时海上突然浓雾弥漫,能见度不超过几百米,“海友”拿出雾笛,减慢速度,用雷达与电子海图相互对照着导航。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外港,但见一片白雾中悬着几个礁石岛,像几团浓淡有致的水墨,灰白分明,空灵简约,那景色真像一幅吴冠中的画。小心进入小港湾,这个锚地果然了得,“海友”放出艉缆系在岸边的树干上,真是个极理想的全天候锚地。不辞辛苦进入这个锚地是有原因的,这个位于卑尔根(Bergen)南部约二十公里的小岛曾是十九世纪挪威红极一时小提琴家兼作曲家奥雷布尔(Ole Bull)的私人岛屿,岛上他亲自设计的别墅如今是个博物馆,乘小皮艇上岸参观“景点”是挪威航游乐此不疲的独特经历。

转天是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天,奥雷布尔设计的的林间小径环环交错遍布全岛,小径上铺着碎贝壳,白净净地蜿蜒在翠绿的松林中,即便雨天走在上面全无泥泞,正如东坡的“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别墅坐落在山坡上俯瞰港湾,其风格是奥雷布尔随心所欲的结果。蓝色木板构造取之典型挪威建筑,别墅东北角洋葱圆塔是俄罗斯风格,正面露台和旋梯却是阿拉伯摩尔建筑风格。别墅内部装潢全部用本岛松木,楼上宽敞音乐厅两个大理石壁炉来自意大利,三盏华丽水晶吊灯分别是波西米亚、威尼斯、法国风格。音乐厅雕梁画栋,所雕图案华美夸张,其风格更是百家争鸣。这些不同风格汇合在一起并不杂乱,整个别墅从里到外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情和说不出的浪漫,显示出房子主人遍游世界的见识、感性多情的气质和奔放不羁的个性。
奥雷布尔一生充满传奇,据说他的小提琴技巧可以跟帕格尼尼媲美。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长于交际,尤善言辞,墙上挂着的照片无一不是神采飞扬魅力十足。卑尔根市中心有一座奥雷布尔拉小提琴的铜像,他身着燕尾服,两腿前后叉开,上身微微后挺,琴弓轻触琴弦,好像他正要扭转身体拉一个满弓,音乐马上就要飞泻下来,虽然是铜像,仍能感到他魅力四射。布尔很得女士们的欢心,音乐会前两排经常被太太小姐们占据,不时有女士因为过度激动而当场晕倒。布尔的艺术天才没有妨碍他的经营技巧,去美国巡回演出,他提前运了大量宣传广告在美国散发,人还没到已经名声大噪了。走红以后为了满足追星族收藏爱星物件的需要,他把洗澡水装小瓶来卖,一反艺术家穷困潦倒经典模型,布尔为自己创造了大量财富。
 
布尔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艺术成就和个人魅力,而是他利用自己的名声财力和社会地位做了几件极不寻常的事,他引为自豪的挪威身份绘出强烈的爱国主义色彩。布尔生活的年代挪威不是一个独立国家,而是在瑞典的统治之下,瑞典语和丹麦语是官方语言。布尔成立了卑尔根第一个话剧团,舞台上用挪威语演戏,他是大力推广挪威语言和文化的急先锋。布尔曾用自己的钱在美国宾州买了一块地,建立挪威殖民地,并让三百户挪威家庭移民去那里生活。结果那片贫瘠的土地连土豆都长不出来,三百户家庭根本无法生活。更有甚者,向布尔卖地的商人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土地的主人,等真正主人来追讨地款,布尔无颜见江东父老,六年躲在美国不敢回挪威。这件事虽然表现出艺术家做事天真和奸商无良,也反映出布尔异想天开,敢想敢干,慷慨大气、与同胞息息相关的一面。
 
布尔看人很有眼光,是个慧眼识真的伯乐,他发掘提携了一批挪威艺术家,并鼓励他们以自己的艺术方式充分展示挪威元素。卑尔根话剧团雇佣了当时默默无名的易卜生做编剧和艺术总监,给了易卜生施展才华的舞台,没有奥雷布尔,就没有易卜生。布尔发现的另一匹千里马是挪威民族乐魂格里格,两人是远房姻亲,布尔比格里格年年长三十二岁,是叔侄辈分。格里格十五岁那年布尔来拜访他的父母,听了这位腼腆少年弹奏一曲他自己谱写的钢琴曲后,布尔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极有潜力的天才,力荐格里格去德国接受正规音乐教育。没有奥雷布尔,也没有格里格。这三个人在艺术上的合作相互成全了每个人的成就,易卜生邀请格里格为他的话剧作曲,《皮尔金特组曲》成了格里格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其中《晨曲》所描绘的正是挪威峡湾景色,“海友”在桑黛尔时,峡湾清晨日出薄雾缭绕的情景就是《晨曲》最传神的演绎。
 
格里格故居离布尔的利索恩岛不远,这是一幢典型的挪威木头别墅,它美丽宁静,完全没有布尔别墅的张扬个性,屋如其人啊。格里格身高一米五三,一头蓬乱的头发活像爱因斯坦,年轻时得了肺结核,身体一直不好。作曲家很怕噪音,山脚下临水独幢小木屋是他的工作室,在那里他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里。挪威壮丽山河赋予格里格取之不尽的艺术灵感,亲眼目睹了冰川峡湾峭壁石岛,对格里格的音乐会有更深刻的理解格里格一直把布尔当作导师和男神一样尊敬崇拜,可以想象矮小羸弱细腻敏感的作曲家对光彩炫目的大明星是一种怎样的折服,格里格跟朋友谈起十五岁那年的聚会时说:“一骑阿拉伯骏马飞驰进入父母庄园,布尔翩然下马给大家一个灿烂的微笑,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美国之行见闻,穿插着诙谐幽默笑话,当他跟我握手时,我好像触了电一样……”
 
奥雷布尔去世于利索恩岛,终年七十岁。葬礼就在别墅的音乐厅,格里格在仪式上弹奏钢琴,然后灵柩由当时最大的汽轮运至卑尔根,几十条汽轮在主汽轮左右呈两列纵队护航,外加不计其数的小船跟随其后,三万人参加了葬礼,这是挪威历史上场面最宏大的葬礼,别墅里有一幅油画描绘葬礼的壮观场面。也许因为布尔在别墅里离世,整个别墅生命气场似乎仍然存在,布尔比生命更强大的性格超越时空,仍然震撼着慕名来访的每个客人。格里格及夫人的骨灰封在了故居山下的一块石头里,我只感到了一份平和与宁静,就像《格里格小夜曲》静幽舒美的旋律,轻轻地撩拨着我的心弦……
 
2015年7月11日于挪威卑尔根。





司马冰 (2015-07-13 11:15:38)

多么动人的故事,如不去航海,哪能探访到这么多奇闻轶事,感谢分享。笔误了,“再”济沧海。落了一集,21集我还没看呢。

追梦 (2015-07-13 16:12:50)

呵呵,改过来了,谢谢冰姐。

暗香 (2015-07-13 20:07:03)

刷啊刷,终于刷来2集,你真可以说是活百科全书,啥都知道,

追梦 (2015-07-14 07:38:40)

呵呵,参观博物馆不就是长知识嘛,我写东西好慢啊,跟不上航游的速度,老是跟在后面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