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痴人炼仁
“说什么呀，先没了信心！”
“……”
“我想个办法，保证安全无虞。”
百里玉妆扶床绕到沙发前，在床头柜里翻腾一阵，取出圆筒饭盒，打开，里边盛着满满当当剥好了的葵花籽，笑道：“把‘月没竹梢’装在这里！你先吃点，腾地方。”
何伟雄看饭盒，一脸疑惑。
她很得意：“马洁有办法，掏唤好几斤不要票的葵花籽，怕我寂寞，就一边嗑一边说话，挺有气氛。后来见我光嗑不吃，攒下来，说，‘又想你的那个……了吧？’说得我不好意思。她也光嗑不吃了，也攒下来。都是给你攒的！她还说，‘我嗑的籽仁儿可别沾了唾沫，我的唾沫可不让你的那个……光给你的那个攒了，馋得我流哈剌子！’就翘起薄嘴唇用牙嗑个口儿，然后用手剥。难为她了，多善解人意，只是现在还没对象，谁找她谁福气……我寻思，你在干校不方便嗑，装兜里，想吃就抓一把揞一口。又没人跟你抢。哈哈，你这个冤家，我怎处处想着你呀！来，先吃点，可香了。”抓一小把放在手心，挪着，绕过茶几，坐在何伟雄身旁，扳过头，向嘴里揞。
何伟雄木木咀嚼。
“香吗？”
“香……”
她自己也揞一回张一口，大鸟喂小鸟一般，又像做了件意义非凡的幸事。
她捏一个葵花籽仁儿放在手心，笑着说：“伟雄，你说这是什么？当然，葵花籽的仁儿。为什么叫仁儿呢？仁字，在已经出土的甲骨文里还没有发现。后来孔子用得最多。你看，仁字里的人，两个人，或者平躺着，或者并肩而立，可能在山洞，可能在林边草地，我更愿意在林边草地，那里有太阳，有野花。怎么知道是人，不是别人什么？很明白，字的单立人规定的；至少显示了人的行为。两个人，一男一女，在做什么？我猜，准是女的拉男的手，摸肚子，说是他的孩子，用现代人的话叫爱的结晶；又兴许是两群人，比如两个部落、两个民族，彼此友爱共居，平等，自由。核心是爱。仁，不仅象形，还是抽象思维的应用。古人很早就懂得了形象与抽象的关系，在文字创造上做得这样巧妙。仁字出现晚，我判断，距今三四千年吧。稍一静下来就乱想，该听你的高见了。”
何伟雄见她顽皮执拗的眼神，忽然感到梅江畔、怀抱中的她睫毛在自己胸脯上的拂扫，气息的温热；身上勃一下，热一下，低了头。
“仁又是生命。你看，这葵花籽，仁儿，包含了葵花生命的基础物质，根、茎、叶、花、果的全部信息；有着个体个性，没有一朵葵花是完全相同的。核桃仁儿、栗子仁儿、花生仁儿，大凡仁儿都这样。还有，既然是仁儿，就有坚硬的外皮，起保护作用；是说，人们渴望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我分析，古人先管植物果实的仁儿叫仁儿，逐渐明了仁儿的意义，才把仁字作为道德核心提倡的。你看，一个仁字该有多么丰富深刻的内涵――哈哈，又是爱，又是生命，又是安全防护，又是不竭希望！可惜，剥掉了外皮，失去了保护，没法实现繁衍生命的使命了。你看，满满一饭盒。我嗑的，带了口水。你现在就是我的小鸟，小松鼠，来，张大嘴！”
她又喂了一口，煞是得意，并把床头柜里的食品都搬上茶几，忙着砸核桃、剥栗子、削苹果，自然少不了抠咸鹅蛋。拖伤腿蹦跳着，旋风般地转，也不管乐不乐意一概向他嘴里送。他竟然胡乱地吃，并不怕鹅蛋咸齁嗓子。
“因祸得福，住院以后吃到了平时很难吃到的东西，市面上不多见。”她笑着说，“多吃点，吃不了带回去。”
他眼里噙着泪水。
她上前捶背，嗔怪：“噎着了吧？慢慢吃……喝口水向下顺顺。”
她心里酸楚，悲哀地想：“林边草地在哪呀，我的林边草地！洞穴在哪呀，我的洞穴！结晶！”
倒了杯开水，用另一只空杯子来回对折，等到温热了，端给他，就势凑近，依偎在身旁，用鼻子在他油渍渍的脸上滚动，眯眼屏息，美美地笑。并张开五指一边梳拢他蓬乱的头发一边说：“头发多好，粗，黑，亮，猪鬃似的，不过得理了。我不愿看见你邋里邋遢的样子，不能都改造成邋遢神儿，比农民还农民！其实农村小伙子哪怕衣裳补丁摞补丁也有干净利落的。因为家里有个好媳妇。男人不提气，人家不笑话男人，说媳妇过日子不成摊儿。以后我要把你打理得干净利落，精精神神，给你洗衣做饭，缝缝连连，洗脖子……快照照镜子，看脖子多黑，赛过黑车轴了，白衬衣领口跟头发一个色，溜光锃亮！听劝，以后多关照自己，勤快点，啊？再不你先去商店买件衬衣，把这件脱下来洗洗，反正我也能走走撂撂了。”
她伸手捏他的棉裤，问冷不冷。从腿捏到裆，突然叫道：“哎呀，这怎没棉花！裤里裤面也撕开了！快站起来让我看看！”
他不得不站起来。
她带着哭声说：“这么冷的天，你还穿着开裆裤！耍单儿！成了两三岁小孩！两三岁小孩穿开裆裤还围个棉屁股帘儿呢……棉裤绷开绽了怎不自己缝缝！脱下来，上床围被子坐坐，让我先把堆在裤腿里的棉花提上来，絮一絮，再用线纳纳，立刻就缝好，这有针线。”
但何伟雄不动，捂着外边的单裤。
她只好叹气作罢。但一再嘱咐，第一件事就是缝棉裤，并取出自己的绒裤让他套在里边。他还是不肯就范。
她拉着他的手说：“进屋半天了手还这么凉，满手皴，虎口也裂了！这有开水，烫烫手……”
她挪着从卫生间端出脸盆和热水瓶，向盆里倒了热水，兑了凉水。伸手试试，“不热，把手给我。”抻过他的手泡在水里，“多泡会儿。凉了再加热水。疼吗？一定疼，我知道。泡好了煺煺老皴。”
| 抱峰 (2012-03-08 22:2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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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一个仁字该有多么丰富深刻的内涵――哈哈，又是爱，又是生命，又是安全防护，又是不竭希望！ －－她主张仁爱而遭受迫害。这里，渐渐接触核心。 |
| 海云 (2012-03-09 15:24: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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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寓意深长啊！痴情女子傻汉子，一个仁字唤不醒！再加无棉单裤裆，后面会是何结局？：） |
| 抱峰 (2012-03-09 19:26: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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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我真地用心去写，如果再加上鼓励、帮助，包括批评，我会越发努力。 只有感激，水这边的感激！ |
| 幸福剧团 (2012-03-12 00:34: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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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和常识跨度大。 |
| 抱峰 (2012-03-12 22:2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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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让人心颤的故事。谢谢光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