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作品选译《公开的秘密》(11)


公开的秘密(11)

艾丽斯·芒  

棹远心闲      


还有许许多多其它要讲的,有关她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以及她们每个人的身体之唯一性与特殊性,自然,这就慢慢引进到了玛丽·约翰斯通称之为“坦率谈话”的话题,就讲到了男孩子和性冲动。(讲到这些时,她们全都做出了怪脸——而在她继续不断地讲耶稣时,她们个个均表现出极其局促不安的样子。)也讲到了饮酒和吸烟的问题,讲到了一件事情又是如何会引起另一件事情的。大家心里都在想,她一定是疯了——她甚至都没能看出来,其实昨天夜里,她们抽烟全都抽到快要病倒的程度。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全是烟味,她竟然连提都不提。 

所以,她肯定是——疯了。但是,人人都让她在医院里谈论耶稣,因为他们都认为,她完全有资格去这样相信。 

但是,假定你的确看到过什么东西呢?不是有关耶稣的讲道,而是某种东西?事到如今,莫琳的内心里还真有事情发生。有时候,当她快要想睡去但还没有完全睡着,还没有进入梦乡时,她就会想起什么事来。甚至在白天的时候,在她认为是她正常生活的时间里。她可能会发现自己正坐在石头台阶上,一边嘴里吃着樱桃,一边在注视着一个男人双手捧着一个包裹,正迈上台阶。其实她还从没见过这些台阶,也从没有遇见过此名男子,但有那么一刹那,它们好像都是她正在过着的另一种生活里的一部分,那个生活跟现在这个生活是一样的久远,一样的复杂,也一样的奇怪与无趣。她并不感到惊奇。她会在同一个时间里了解这两种生活,这只是一种侥幸,一个很快就可以更正的错误。它似乎是如此的平常,过后她会这么想。樱桃。还有那个包裹。 

她如今清楚看得见的,并不存在于她自己的任何一种生活里。她看得见那手指头粗粗的双手中有一只使劲摁在她的桌布上,那只在羽毛里抚摸的手,它被摁了下去,毫无反抗地,却又是按照别的什么人的意志——它又被摁倒在炉台上已开热着的炉头上,而那上面她正用双层蒸锅在煮着她的奶油蛋羹;那手被摁在那里有一二秒钟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正好足以将皮肉在那热得发红的线圈上烤焦,是要让它烤焦,而不是让它致残。在一片安静当中,一切都做成了,而且,完全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一种简要的,野蛮的,也是必要的行动。它看上去就是如此。那只受了惩罚的手,黑的如同一只手套或另一只手的影子,它上面的指头全肿胀起来。依然穿着相同的衣服。那乳白色的袖子,那阴暗的蓝色。

  

莫琳听见她先生在前厅里走动的声音,便关掉火,放下手中的汤勺,走进里面去看他。他已经将自己打扮整齐了,准备好要出去。不用问,她晓得他要去往哪里。去街那边的警察局,要看看他们收没收到什么报告,也想知道他们正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也许我应该开车送你过去。”她对他说,“外面好热呢。” 

他摇了摇脑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要不,我陪你一起走过去吧。” 

不用。他是要去办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若是让一位妻子来陪伴或由她开车送他,无形中他的身份就会被降低了。 

她为他打开了前门,他用那种生硬却又古雅的略带歉意的方式跟她说了一声:“多谢你了。”他从她面前经过时,弯下身子,噘起双唇,在靠近她面颊的地方,隔空做了一个亲嘴的动作。 

他们早已经走了。现在,在那面石墙那儿,早已没有人坐在上面。

  

海瑟·贝尔不会被找到了。没有她的尸体,没有她的任何踪迹。她就像灰尘一样被吹远了。她那些展示出来的照片也会在公众的视野里渐渐消褪。照片上她抿着嘴在微笑,好像被人给挤到了一个角落里,还要强忍住荒唐的大笑,那副模样,似乎会跟她的失踪联系在一起,而不会再跟学校摄影师对她的捉弄有什么相干了。在这方面,总是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暗示:也是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 

悉迪卡普先生不会帮上任何的忙。他会在迷乱与发怒之间不断地来回变换。当他们搜索他的屋子时也不会发现任何东西,除非你把他妻子的那些旧内衣内裤也算上,而且,即使他们在他的后花园里掘地三尺,他们能找到的唯一遗骨,却会发现原来是那些狗们埋下去的老骨头。许多人将会继续相信,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他肯定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当他被送进省收容院(后改名为精神健康中心)后,当地报纸上又出现了一些读者来信,讨论起性监禁的事情,后来,又讲起把马厩的门锁牢的事,因为,有一匹马被盗走了。 

那份报纸上同样还会刊登出玛丽·约翰斯通写来的信,继续解释她当时为何会有那样一番的举止,解释在那个星期天,她为什么会凭着最良善的意识和美好的信念,来做出那样一些事情的。到最后,主编会不得不写信告诉她,海瑟·贝尔的事已不再属于什么新鲜的消息了,也不会再是整个小镇想要关心的唯一一件事情了,假如她的徒步旅行因此而宣告结束的话,它不会变成世界上最悲惨的一件事,这个故事是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老调重弹的。 

莫琳还仍然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她本人不是这么想的。她前面未来的生活还长远着呢。首先,会有一次死亡——它将很快来临——接着,是再度走入婚姻,新的地方,新的房子。坐在几百数千英里之外的厨房里,她会看着手中一把木头汤勺背面那细软的木纹形状,她的记忆会带给她一阵痛苦,但它还远不会向她清楚显明这一时刻:到时,她似乎会想着要好好地仔细调查清楚一个公开的秘密,某件并不令人吃惊的事情,直到你想着要将它叙述出来的时候。

译于20141110

改于2015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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