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台湾

 

走近台湾
文/融融
2010年12月10日,星期五
 

【华盛顿州】

《侨报》副刊,2010年12月10日 
《海坛风》(007期) 

  一

  飞机接近台北上空时已是傍晚,天正下着小雨。机窗玻璃给了我一张十分模糊的黑白照片,空中有红色的灯光,比萤火虫还要小。

  就在飞机着地的一瞬间,我的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上,一阵惊悸,不得不用深呼吸来纾解。这是种类似委屈的情绪,好像一种早就属于自己的联系被隔断或被抢劫,好像本来丢失的东西,千里追寻,突然出现。飞机着地时的震动,撞开了我心头的喷泉。其实我根本看不清窗外的世界,却因为脚下的土地而让我用手蒙住脸颊,真想大哭一场。台湾,到了!真的到了!

  飞机上一定有很多台湾客吧!只是我分辨不出。倒是空中小姐留下了闽南话音,每每广播声起,国语、英语、闽南话一起来。耳朵里好像装了录音机,有选择地让我重温听不懂的语言。语言的陌生虽会造成距离感,但也产生美感。我担心过语言的障碍将给旅途带来麻烦,但这种顾虑马上打消了:不仅国语,连人民币在台湾都畅通无阻。

  松山机场,行李箱正缓缓运出来,输送带突然出现了一只穿背心的小狗,跳上跳下,东嗅西闻,不亦乐乎。我也跟着高兴起来,以为它也是被托运过来的!不一会儿,小狗的女主人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卸下登山包,打开检查。这时我才发现她穿着制服,手里拉着套在小狗脖子上的皮带。我把包放下,小狗扑上来,好像占领了山头那样得意洋洋。噢,是小狗“检举”了我呀!

  “包里有没有吃的东西?”

  我说:“有一盒飞机上的点心,没有吃。”我赶快取出来,恭恭敬敬上缴。

  夜幕下的台湾湿淋淋的,雨线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剪裁着霓虹灯的五彩投影,琐碎地拼在地上。不知道机场离台北新生路上的福华会馆有多远。开会之前,会长、副会长反复关照,告诉我怎么坐车去福华会馆,电子邮箱里有地图,有公车号码,有桃园和松山两个机场的计程车价码。我晚到,什么都顾不上了,跳上计程车就走。司机听我有上海口音,就说起他给上海老板打工的故事。一拉家常,我的戒心被消磨了。第一次到台湾的我好像遇到了邻居一样。什么交通堵塞、什么开会迟到,都丢到脑后去了。

  福华会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第十一届海外女作家协会正在迎接世界各地刚下飞机的作家。新雨旧知,握手拥抱。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是22年前在知名作家陈若曦大姐在的美国家里成立的,都是台湾作家。后来,从美国扩展到世界各地,也以台湾来美的女作家为主。这几年,刚开始吸收大陆新移民作家,队伍越来越壮大。回首当年,一张张老照片中的人有的已谢世,有的白发苍苍,协会却坚如磐石。

  我把行李留在前台,直奔会议大厅。脸也来不及洗,衣服也来不及换,找个角落的座位坐下。瑞琳说:“到我房间去化妆吧,给你钥匙。”

  “算了,那么多人,谁注意我啊?”张张圆桌都满了,每张台子上有菜单。今晚是侨委会宴请,我赶快给菜单拍照,万一不懂,能对号入座,请教当地人或者到网上查!右边坐着澳大利亚的新移民作家胡佳仄,左面是一个秀美女士,清澈的眸子,斯文的举止。每上一道菜,她就向我们介绍。“酱爆杏桃腿?原来是蛙腿。一定要尝一口啊”,她说。 我说,“菜太多,只能挑着吃”。

  她说,这是最有名的台湾米线,尝一口就知道了。

  她叫宋雅姿,是资深新闻工作者,曾任妇女杂志主编、众生出版社副社长兼总编辑、《人间福报》副刊主编、中央日报国际版《世界华文作家周刊》主编。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雅姿印象特别好。后来几天,她常常在晚餐时出现,与其他作家一桌。远远看着她,我好像重温了第一天晚上的情景。得到她的指教后,盘中餐也变得格外入味、鲜美。

  二

  东方女人的魅力是潜移默化的,来到西方之后,男女的差别不那么明显,除非在一些比较保守的人群里。然而,在台湾,女人的笑容那么甜,甜到忍不住想把那笑容摘下来,输入心中。

  雨停了,空气格外凉爽。同室的泰国作家梦凌刚到,错过了丰盛的晚餐,她要我陪她去台湾师大的夜市。她不是第一次到台湾,对夜市情有独钟。那里亮如白昼,摩肩接踵。让我奇怪的是,这样热闹非凡的地方却有一种淡定的气氛,看不到焦虑和浮躁。看人买衣服,讨价还价时,店主细声细气,谈不成,也不纠缠。小餐馆门口招呼客人的姑娘,从从容容,看着她们的笑颜,都觉得不进去有点不好意思。

  一家服装店的门口有个小摊位。姑娘手里一根针、一把剪刀,用碎布和棉花做成猫头鹰、小鸟等动物,栩栩如生。“有人买吗?”我问。 她说:“有,韩国的、日本的,很多都是回头客,回去之后,再托别人来订货。”

  那姑娘坐着,行针布线,游走如神,不一会儿,缝出了一个小鸟的嘴巴,真是巧夺天工。

  我说:“能不能给你拍张照片?能不能给你的产品拍照?”她浅浅一笑,让我摄入镜头。

她浅浅一笑,让我摄入镜头。

  我曾3次在公共场所遇见戴口罩的台湾姑娘。第一次在马路上,第二次在洗手池旁,第三次在一家书店的柜台前。她们都戴着薄薄的,医院里的一次性口罩。我不禁联想,台湾是不是正在流行什么疾病?

  “你为什么戴口罩?”我问道。

  她怔了一下,转而回答说:“因为我感冒了。”

  我看不见她的嘴和脸,但是,我看到了微笑的眼睛。“你为什么戴口罩?”“因为我感冒了。”3个姑娘,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给我相同的回答,相同的笑容。她们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的用意。我问自己,如果我感冒了,碰上一个陌生人来问我,我会回答吗?会微笑着回答吗?我不知道。微笑,特别是对陌生人的微笑,成为衡量社会文明的一种尺度。

  认识晓燕是在花博会内(见右图),她当义务导游。我看不出她50岁的年龄,也看不出她相夫教子的主妇身份,但她都告诉了我们,她已是3个孩子的母亲。最近她读了很多书,终于考上了花博义工。她对孩子们说:“今天妈妈要接待来自海外的贵宾。”

  她给我们买团体票、减价票,虽然省不下大钱,她却说,女人嘛,省点钱心里就高兴。我感叹她的巧妙心思,把为我们的付出转为自己的喜好,让我们心安理得。

  后来,带我们转车时,她匆忙中忘记了自己的手袋,里面有手机和书籍。“你们别担心,是我的总会回来的。”她反而来安慰我们。我们马不停蹄跟在她身后逛着一个个展馆,她的指指点点让我们得到最多的收获。

  离别时,我们要把省下的那笔钱当作小费送给她,她却怎么也不收。晓燕,似风如云,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去,让我们一直想念她。

花博义务导游晓燕(中)为游客们热情讲解。

  三

  我在台北的第一顿早餐别有风味。只有两张餐桌的餐饮店,就在旅馆楼下。我站在柜台前,仰视墙上的菜单,心头竟然怦怦乱跳。有机咖啡、有机红茶、绿茶、花茶。什么都是有机的,恐怕在美国都很难找到。如今的世界,饮食不仅填肚裹腹,还有理想的层次去追求,去冲刺。这里的杏仁糙米浆、薏仁燕麦浆,就是我追求的食品,现榨现做的。坐下,稍微等一会儿,一大杯饮料送到我面前。全麦蔬菜饺、清蒸南瓜和地瓜、蔬菜汤饺、蔬菜手卷、水果燕麦泥等,这里面包含了多少养生学问,在美国都没如此普及!

  台湾的小店温馨,令人刮目相看。晚上,去知名的西门町逛街。据说,林青霞就是在这里被星探发现的。步行街的交口处,搭着一个专供歌星现场演唱和签名的台子,终年不拆。斜对面,是“西门红楼”,台湾的三級古迹。蒙蒙细雨在西门町的灯光下闪烁着珠光宝气。小店和摊位就像一个个精致的舞台,让我们参与其中。店主与游客目光的交流、笑意的传递,让游客的心肠也软了下来,不好意思空手而归。走累了,我就去饮料摊位找喝的,都是现榨的果汁。长长一排名称挂在屋檐下的招牌上,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好像看不完似的。第一次看到苦瓜汁,我都不敢买,却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到底是什么味道?瑞琳说:“我买一个,大家尝一口。”5个人在苦瓜汁杯里插了5根吸管。从那以后,每每口渴,就想到苦瓜汁,只要有,没有不买的。

5个人在苦瓜汁杯里插了5根吸管。

  在美国,我们追求有机食品,价格贵很多,宁可少吃一点,对得起自己的健康。而在台湾,想必已成了有机社会。我们一路吃的鸡都是土鸡,一路吃的鱼都是活鱼。有一次,餐桌上出现一条连头带尾的银鱼,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吃。“就这么吃。”服务员说。“生吃?”“是。把鱼身吃完了,头尾拿去煮汤。”

“生吃?”“是。把鱼身吃完了,头尾拿去煮汤。”

  参观力马工坊是整个旅途中最难忘的一幕。“力马”是原住民数字“五”的意思,手掌张开就是五,意味着动手干活。力马工坊原来是陶瓷作坊,如今,全面发展,成为台湾知名的创意文化经典之一。

  身穿客家服的女主人张秀娥秀丽纯朴,年轻时爱上了原住民小伙子。婚后,她积极参与挖掘民间文化的工作,到各个原住民部落考察,记录下几乎被埋没的图画、歌曲和生活习俗。力马工坊的餐厅,前半部分由茅草、石板和竹子搭建而成,体现原住民的生活场景,后半部分则是泥瓦结构,反映客家风格。

  我们吃的这顿饭,既有客家菜也有原住民的菜肴,女主人手握话筒,一道一道菜给我们解说。“融融!你今天怎么吃那么多米饭?”梦凌问。太好吃了呀!我有点得意忘形。起先用筷子挑几粒,后用汤匙装,最后,干脆装在碗里,连吃两碗。柔软的糙米,吸收了虾米和咸鱼的鲜味,与笋粒、蘑菇等一起煮,越嚼越有味。现在想起来都要流口水!

  高潮在后面,男主人南贤天(卑南族) 为我们引吭高歌卑南族古调。我们听不懂歌词,却听懂了音乐。天籁之音,无法用语言描绘。他唱了再唱,让很多文学姐妹感动得泣不成声,拥抱、献诗、留影。我记住了这个新名词:创意文化产业。

  四

  回想起来,最早听到这个词是在开幕式上,台湾领导人萧万长说,文化创意产业是台湾六大新兴产业之一。经济可以使一个国家强大,靠文化才能伟大。后来马英九在“总统府”接见我们,说到文化兴国,赞扬海外女作家坚持以华语写作,传播中华文化。我恍然大悟!在台湾的捷运车上贴着诗歌,北美女作家张慈曾为此热泪盈眶。马英九说,当台北市长时,他们还举办过捷运诗歌比赛。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们的导游出口成章、诗意斐然,终于明白厕所里的标语:便后随手冲,春泥了无痕。

  上下阿里山的旅程并不愉快,大巴士绕啊绕,绕得大家都头晕脑胀,很多人吐了,我也不例外。为什么不造空中缆车呢?

  “不准造,不准破坏生态”,导游说。

  我以前通过媒体得到的台湾印象,此刻变得那么肤浅。电视上的政治对骂,能够相信吗?美国不也如此?作秀而已。《葡萄园》诗刊的几位主编都是年过半百的资深文人,我因此听到了台湾民众的政治理念。  文林教授说,统也好,独也好,都可以容纳,因为与百姓的切身利益相关。谁把台湾搞好了,我们就选谁。真相在民间。公车上,老弱妇孺的座位一直空着,只有不知情的外来游客才会一屁股坐上去,其他乘客宁可站着。丢失的东西能够物归原主。博物馆和纪念馆里,到处可见坐轮椅的残疾人前去参观。

  回程时,我从机窗往下看,所有的灯光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文字符号。每个女作家都珍藏着“总统府”赠送的礼物:一支圆珠笔。我相信,台湾的创意文化将随这支笔带到世界各地。

 

原文在这里:http://wenxinshe.zhongwenlink.com/home/news_read.asp?NewsID=50397

 






融融 (2012-03-14 18:29:18)

因为这条消息,我贴出来与《海外文轩》的文友分享。谢谢!

 

欣桐、融融获第十八届(2011年度)福建新闻奖
文/平潭时报
2012年03月14日,星期三
 

原载《平潭时报》 

  《平潭时报》6件作品5件获奖

  本报讯(记者余小燕)由福建省新闻工作者协会报纸副刊工委会举办的第十八届(2011年度)福建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复评,3月8日在福州揭晓,本报选送的6件作品5件获奖。

  本报选送的《渡口》(作者:欣桐,编辑:蔡露)获一等奖,《走近台湾》(作者:融融,编辑:余小燕、蔡露)获二等奖,《<木麻黄万岁>惹的祸》(作者:郑壮志,编辑:余小燕)获三等奖。

  另外,本报选送的两个版面获得了福建省报纸副刊好版面奖,分别为2011年9月27日的《海坛风》(责编:余小燕,美编:季亚军),2011年10月12日的《海坛风》(责编:余小燕,美编:陈娟)。

  本届评选是对2011年全省报纸副刊工作实绩的一次总结和检阅,全省有19家报社选送了59件作品。

 

予微 (2012-03-15 03:57:06)

恭喜融融!

喜欢这种情景交融的游记!仿佛跟着融融边吃边看!

朵朵妈 (2012-03-15 04:15:47)

融融的作品,有深度,有广度,难得!

融融 (2012-03-15 04:26:02)

谢谢啦,我是新闻专业出身,写这种文章是经过训练的。

融融 (2012-03-15 04:27:01)

谢谢,谢谢,看到你的贴总是感到亲切而且有趣。

海云 (2012-03-15 15:12:36)

那条生鱼够新鲜!

仲夏百合 (2012-03-21 04:06:37)

祝贺融融获奖!你提到捷运上贴诗歌,让我想起在花莲机场看到的作文竞赛和在桃园机场看到的「桃园机场赋」。

在台湾创意文化到处可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