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神奇 一 白浪河畔拾糞记

糞,滓秽熏熏,路人掠视,无不弃厌嫌鄙,避之若浼,皆掩鼻匆匆而过。但回顾我的一生几个重要的转折点,无不与糞息息相关,似乎我的命运与糞有着不解之缘。

难忘最初与糞打交道的经历。那是发生在六十年代未,我十六岁时下乡插队在山东潍县二十里堡公社一个村子里的第一个冬天。

北方农村的冬闲季节天寒地冷,村民们大都蜗居在他们的泥坯草舍内取暖避寒。几个村里的年轻孩子来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们结伴进城拾糞,说拾回来的糞交给生产队长可以挣工分。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干,拾糞可挣到工分,何乐而不为呢?我欣然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拾糞的工具只需三样,一个小拾糞篮子,一把铁锹,一亇手推的独轮车。这独轮车是六十年代北方农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劳动工具。车上两边各装有一个用竹子或木扳做成的长方型篮箱。农民往田地里送糞施肥,从田地里把收获的庄稼运回村内,赶大集买卖农产品和日用品,样样少不了这独轮车。

第二天我们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各自推着独轮车,带上一把铁锹,在晨昏蒙影之中从村里出发,结伴向潍坊城涉道而行。走了近两个小时的乡村泥泞小路,终于到达我们拾糞的目的地,潍坊市白浪河边买卖牲畜的集市场。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見过如此庞大的集市,一望无际的黑压压的骡子,驴子,牛和马聚集在寬阔平坦的白浪河畔。集市上热闹非凡,寒冷的空气中弥漫混杂着农民们交易牲畜的喧阗语笑,牲畜的喧嚣闹扰,以及牲畜粪便的气味。

在这诺大的闹市上,除了交易生意的主角群体,赶着大车来做牲畜交易的村农车夫们,以及被交易的黑压压的牛马驴骡群外,还有一群看上去不太起眼,穿梭于这集市牲畜群和马车间疲于拾糞的穷孩子们,而我就是夹杂在他们其中的一员新手。

看到我在喧繁的集市上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如何下手去拾糞的样子,一位好心的同村拾糞娃把他的秘诀传授给我。他告诉我毫无边际的漫步于集市中去寻找牲畜们拉下的糞是效率最低的下策,因为每一只牲畜都早己被周围拾糞的孩子们机警的眝凝很久,牲畜的糞便还没有落地,就己经被他们用铁锹从空中抢下了。

效率最高的上策是守株待兔,占山为王。那就是先"占据"一个地盘,范围在四,五部骡马车之间。紧握手中的铁锹,眼晴要死死的眝注着这四,五匹牲畜的尾巴。当它们的尾巴一翘起要拉糞时,就要快速立马当先的冲到牲畜底下把糞接下来。

为了让我这拾糞新手坚守好这四,五部骡马车的地盘,村里一起来的几个拾粪同伴摆起了"连环阵",分别在邻近我的地盘附近"驻扎"下他们自己的"阵地"。

我紧握着手中铁锹,守株待兔,在凛利的寒风中眼巴巴的眝视着我地盘上的那五匹骡马的尾巴。但它们好象一点也不理解我焦迫的心情,优闲的吃着它们的饲料,在原地来回的跺跶着,近一个多钟头过去了,絲毫没有上"一号"的迹象。

过了半个小时,我瞅见有一匹白色的马的馬尾稍有异样的翘动,不禁喜出望外,便迫不及待,踉踉跄跄的高举着手中的铁锹冲刺到这馬尾边下。也许因我是生手,冲刺跑动的动作太大,惊动了这匹优闲自得正在吃饲草的白马王子,只见它稍微退后了几步,尾巴在空中傲雅的摆动了几下后慢慢的又放了下来。没有拉糞。我大失所望,只好退回原地,继续耐心观察等待。

在我"占据"的地盘里的五匹骡馬之中,我的目光时常被一匹高大的黑马而吸引,它骊黑色的骔毛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一束非常漂亮的馬尾优雅的在寒空中轻微摇曳。

又过了近半个小时,我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当这匹骊黑色俊马的修长尾巴开始向上空翘起时,我一个箭步快速冲上前去,准备用我的铁锹去接那望眼欲穿的黄喷喷的新鲜马糞。然而就在这关健的一顺间,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兩腿被人绊倒,一个矮小的身影抄身而过,以疾霆不暇掩目之速,把我翘首以待的战利品活生生的在我头顶上出其不意的抄刼而去。

我趴躺在地上,被这冷不防的突然暗袭打的蒙头转向。耳边只听见周围的旁观者们笑的人仰马翻,特别是那些同村来的拾粪孩子们更是捧腹大笑个不停。

原来这位把我绊倒在地,成功的抄刼马糞的男娃子也来自我们村。他只有八,九岁,身材矮小,家景贫困,敞衣枵腹。他先天性发育不全,是个傻子。因为没有钱理发,他经常蓬头散发的在村子里游荡,不认识他的外村来访者有时搞不清他是个男孩或是女孩。村里人经常嘻弄他,给他起了个绰号"梅兰芳"。

"梅兰芳"绊倒拾糞知青小常这一趣闻不径传开,在我们村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为街头大家常常谈起的笑料。这是后话了。

那天我在白浪河畔集市上拾粪进展的十分顺利。有拾糞同伴的"连环阵"在外围保镖,很少有不速之客可以突袭深入到我的地盘。这五匹骡马一整天拉的所有大糞全部成了我的裹中之物。每次当我用铁锹接到那黄喷喷的散发着热气的马糞,小心異異的把它们放进我的小糞篮子里,一种莫名的神奇感在心里油然而生,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拾到更多的糞,我还学会了偷袭别人的地盘。我会假装若无其事的漫步在集巿中,掩其不备的把盛着糞的糞篮子放在路过的牛马嘴前让它们嗅闻,然后疾步跑到嗅闻过我的糞蓝子的牲畜屁股后等待着我的好运。嗅闻过我的糞篮子的牲畜,体内有时会产生神奇的连锁反应而拉糞,这样我可以速战速决的拾到我的战利品。当然这种偷袭的雕虫小伎若被坐在高大马车上牲畜的主人发现吋,我免不了挨一顿臭骂,提起糞篮子落荒而逃。

日落之前集市上人去散空时也是我们收工的时候了。我推着装着满满糞的独轮车,顶着夕阳的余辉,与拾糞的同伴们兴高彩烈的回村了。进村时天已黑,但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刘大爷还在等着我们。在那个年代农民们买不起化肥,每年开春种地全得靠冬季积存的牲畜和人的糞去施肥。所以生产队长刘大爷见我们回来喜逐颜开,亲自把我们每一个人拾的糞过磅,按糞的重量和质量给我们计分。但如果他发现有人把拾到的糞里添进水或泥土,刘大爷会给企图渗假的人扣下几分。我拾的糞质量还不错,挣到了十个工分。

岁月荏苒,在我垂暮之年,回忆起四十多年前我在白浪河畔苐一次拾糞的经历,感觉还是那么栩栩如生,宛然在目。滓秽熏熏的糞竟然驱使我这个插队知青而为之贯颐奋戟在牲畜集巿上。糞不再是弃厌嫌鄙的废物,而是令我望眼欲穿的宝物。把它们施肥于田地里,荒地变良田,生长出笜壮茂盛的庄稼。腐臭化为神奇也。

 

3/22/2013

 






Amoy (2016-05-12 03:32:20)
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记忆。关于生产队挣工分的事,我也有些许遥远的记忆
予微 (2016-05-12 04:27:46)

一幕幕,清晰的浮现眼前,那一个年代噢。

南来客 (2016-05-12 18:08:21)

一下想起当掏粪工的经历,就一晚。赞写经历。

hexunyicaoduibai (2016-05-25 02:05:16)

读着你的拾粪记,老想着你那双弹钢琴的手,怎么这样不对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