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入魔窟同门甘忍辱 探诡秘兄弟又重逢 之三

夜﹐静得只有小溪的流水还哗哗地流响着﹐静得令人感到有点诡秘;起雾了﹐那雾忽浓忽淡﹐笼罩了整个山区。

野草真的醉了?

三更时分﹐沉睡中的野草忽然一个翻身爬了起来﹐轻轻地打开窗户﹐嗖地穿窗而出﹐只一闪﹐便隐没在夜雾之中。

野草直奔山坡上的巨石﹐到得巨石跟前﹐一跳跳上岩顶﹐依样画葫芦地抓了一条山藤﹐往岩外一跃一荡﹐早就稳稳地落在岩壁的山洞中。野草方才立定﹐环顾洞内﹐便听得头上有衣袂带风之声。野草撮唇﹐轻轻地发出一声师门联络信号﹐对方也回了一声﹐声音才竭﹐人影一闪﹐师弟郁天舒己跃入洞中。

“师兄!”

“师弟!”

二人激动地拥抱了一下。天舒道︰“师兄!怎地也到这里来了?”

野草道︰“你还好说哩﹐一去数月﹐毫无音信﹐师父放心不下﹐命我前来查探你的下落。”停了一下又道︰“怎么样?吃了不少苦吧?”

郁天舒苦笑道︰“先别说这些﹐师兄是否也着了道儿?查到些什么?”

野草神秘地说︰“这算什么道儿?对了﹐我也没查到什么﹐只是觉得这儿的一切都不是柳霓裳做主﹐而且有很多事﹐她也不知情。”

天舒奇道︰“柳霓裳?可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柳前辈?”

野草道︰“正是。那林昌又不知是什么人物﹐如此深藏不露﹐江湖上好象压根就没这么一号人物。”

“林昌?林昌是谁?”郁天舒楞道。

“你在这里几个月都没听说过这个人?那么林盛呢?”野草愕然道。

“都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有一个土坛主主持这里的一切。”

野草嗯了一声﹐道︰“师弟把你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先说一说吧。”

“好吧!”郁天舒道。

原来郁天舒平常行走江湖﹐喜欢扮成一个算命先生﹐他喜欢看《易经》﹐一本经书早己烂熟于胸﹐因此给人算命倒真有几分准哩﹐在江湖上行走数年﹐得了个铁嘴神算的名号﹐也算略有薄名。

却说那日郁天舒扮作算命先生来到飞云山庄﹐中了暗算﹐直摔下暗道里﹐那暗道十分倾斜﹐天舒就象个滚地的葫芦﹐一连滚了老远﹐脑袋呯的一声撞到一块石头上﹐这才停了下来。郁天舒本就滚动得不辩东西了﹐再给撞了一下﹐两眼直冒金星﹐双手捂了头上被撞肿的地方﹐雪雪呼痛。

那秘道里黑不溜秋的﹐根本看不到东西。郁天舒揉了一会肿起的头﹐四下里一摸﹐那洞还算颇大﹐洞壁的岩石坚硬冰凉﹐除了来路﹐恐怕就没别的路可行了。

郁天舒也不急着找什么出路﹐反而盘膝坐了起来﹐向袖中起了一课﹐起得困卦﹐动爻为九二﹐郁天舒直叫倒霉﹐口中念念有词︰卦曰︰困于酒食﹐朱绂(fu古代系印章或佩玉用的丝带)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彖曰︰困﹐刚揜(yan﹐遮蔽)也。险以说﹐而不失其所。“享”﹐其唯君子乎。“贞大人吉”﹐以刚中也。“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象曰︰九二﹐困于酒食﹐中有庆也。

郁天舒解完卦﹐自语道︰“还好﹐不算太差!不算太差!”原来那卦上说的是求卦者因酒食而被困﹐要等救助自己的人来了﹐才能出困﹐虽然凶险却是无咎。又说刚被掩盖(掉陷阱里)﹐在险中能保持和悦的心态﹐就不会迷失方向﹐现在虽然因酒食被困﹐其后却有吉庆之事。

郁天舒既知有此一劫﹐心中不惊不慌﹐端坐秘道之中﹐眼观鼻﹐鼻观心﹐练起功来。郁天舒调匀呼吸﹐稍一运气﹐立时发现丹田之气不能凝聚﹐正是中毒之象。一连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不觉额上见汗。

不知过了多久﹐郁天舒肚子咕咕叫将起来﹐正是饥火难耐之时﹐突见左侧丈多远处的洞壁开了个口子﹐透出光来。郁天舒一见﹐心中大喜﹐也不管危不危险﹐手足并用﹐爬到那洞口﹐一下子就钻了过去。

郁天舒钻过去一看﹐洞这边约有一间房子般大﹐岩壁上插着几支火把﹐照着一条石阶﹐不知通向哪里。郁天舒去那岩壁上取了一个火把﹐沿着那石阶一步一步走将上去。

石阶的尽头是一扇很普通的门﹐门后面藏着什么?是美酒娇娃还是利刃毒箭?

郁天舒毫不犹豫﹐伸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酒席﹐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那人穿一身湖水蓝暗花绸缎袍﹐腰系一条素花白玉带﹐脸色微黄﹐双眼有神。两边各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郁天舒揉揉眼﹐以为自己进了天堂一般。那人见郁天舒推门进来﹐站将起来﹐满脸堆笑道︰“江湖上有名的铁嘴神算郁大侠光临敝庄﹐真是蓬筚生辉﹐不胜荣幸!”

郁天舒大模大样地走到桌前﹐去那人对面位子上坐定﹐嘴里说︰“久仰!”眼却瞪着那满桌的酒菜。

那人又说︰“在下姓罗!单名一个卜字﹐是这里的执事…”

郁天舒听他说到罗卜二字张眼看他﹐果然真象个萝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罗卜大人﹐如果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你说是不是更令人愉快?”

罗卜道︰“对对对!郁大侠请!”

郁天舒听他说了个请字﹐早把桌上酒碗端起﹐一仰脖子﹐把一大碗酒干了﹐伸手一抄﹐抄起一只醤猪蹄﹐张开大嘴﹐狠狠地啃了一口﹐一边嘴里含含糊糊地回道︰“请请请!”

罗卜问道︰“郁大侠﹐这美酒佳肴尚合尊意否?”

郁天舒也不回话﹐一个劲地点头﹐那嘴忙得可是一点空都没有。

罗卜哈哈笑道︰“郁大侠想必是饿坏了吧?哈哈﹐请多吃一点!吃吧!”

郁天舒不管罗卜说什么只管嗯嗯地应着﹐一轮秋风扫落叶之后﹐郁天舒终于长长吐了一大口气﹐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开口道︰“不错﹐很好!这酒菜正合我意!”

罗卜道︰“能得郁大侠如此称赞﹐在下实在是欢喜的紧!不过……”

“不过什么?”郁天舒问。

“不过﹐这样的酒菜在敝庄不是免费供应的。大侠是新来的﹐本惯例是要免费招待一顿﹐以后大侠若要享受这样的美食﹐就要看大侠有多大的本事了。”

郁天舒奇道︰“哦?就这么一桌酒席﹐值得什么鸟钱?”

罗卜道︰“敝庄的酒席是不用钱来算帐的。”

“那用什么?”

“本事!”罗卜哈哈笑道。

“什么本事?”

“嘿嘿!大侠不是故作不知吧?说白了﹐就是你要凭你自己的武学或智慧换饭吃!”

“我不想换﹐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大侠想必还记得是怎么进来的吧?”

“记得﹐又怎么了?”

“进了这里﹐嘿嘿﹐大侠想想﹐有这么容易出去?”

郁天舒道“就你这么一间鸟山庄能拦得了我?”

罗卜呵呵笑道︰“郁大侠想必也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吧?你现在恐怕连三成的功夫都使不出来呢!”

“那又怎样?”

“不会怎样﹐再过数刻﹐你身上的毒就会发作﹐那时……”

“那时怎样?”

“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我就不信这毒没人能解!”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有﹐不过当今世上还没听说有人能解!”

“既然没人能解﹐那就是死定了!哈哈哈……”郁天舒不怒反笑。

“你有什么好笑?”

“临死之前吃饱喝足﹐能不笑?再说﹐你刚才还在说什么要用武学或智慧换饭吃﹐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大侠有所不知﹐如果大侠真的想用武学或智慧换饭吃﹐那也未必就死!”

“哦?那就是这毒能解?”

“不能解!”罗卜很肯定地说。

“这……?”郁天舒十分疑惑地看着罗卜。

罗卜哈哈笑道︰“大侠有所不知。大侠所中的叫天芋之毒﹐自古以来无人可解﹐但是却有一种药物可以压制它的发作﹐只要大侠长年定时服用﹐便可不让天芋之毒发作﹐岂非就可不死?”

郁天舒道︰“如此﹐你所说的用武学或智慧换饭吃﹐怕是换药吃吧?”

罗卜道︰“大侠聪明过人﹐正是如此。”

郁天舒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问道︰“那我要干什么工作?”

罗卜听得郁天舒口气松动了﹐便道︰“我估计着大侠毒性就将发作﹐先吃下此药再说。”说罢﹐递过一粒红色药丸。郁天舒正在勉力抵抗毒性的发作﹐对方一下子就能说出自己现在的情况﹐心中不禁佩服﹐接过药丸﹐抛入口中﹐端起酒碗﹐和酒咽下。不到片刻﹐丹田一股热力散至四肢百骸﹐便觉经脉尽通﹐力气回复﹐暗提一口真气﹐却己通行无碍﹐心中大喜。

罗卜待他药力发散了﹐这才说道︰“这毒有一种不可思义的地方﹐就是不同的人中毒的症状有所不同﹐发作的时间也有不同﹐因此﹐服食的压制毒性的药物的配方和分量也有不同。刚才大侠所服的只是一时应急所用之药﹐对应大侠中毒深浅的药丸﹐还得待大侠答应替我们干活之后﹐才能配制。”

郁天舒忽然愁眉苦脸地道︰“唉﹐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还有好酒好肉吃﹐不用江湖奔波劳苦。好吧﹐你说说﹐我要干什么活?”

罗卜狡黠地笑笑道︰“闻道大侠神算﹐可否先替在下起上一卦﹐以问前程?”

郁天舒心中好笑﹐原来刚才在暗道中算的卦﹐卦中所示的贵人在这里﹐我得先从这人身上入手﹐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主意打定﹐哈哈笑道︰“好!在下就以执事大人的姓名起上一卦。”伸出右手﹐掐指算了一回﹐道︰“卦曰︰兑下乾上﹐履﹐履虎尾﹐不咥人﹐亨。动爻为初九﹐爻辞曰︰素履﹐往无咎。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彔曰︰履﹐柔履刚也﹐悦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

郁天舒一顿之乎者也﹐听得那罗卜一楞一楞的﹐根本不知他说什么。陪着笑脸道︰“先生(称呼由大侠改成先生了)高明﹐只是小子愚昧﹐还请先生明示。”

郁天舒呷了口酒﹐悠然地道︰“执事大人莫急﹐听在下慢慢道来。卦中说﹐大人现时所从事的事情十分凶险﹐就如是踩在虎尾上一样﹐只是执事大人福大命大﹐那老虎不知怎地﹐却是不动怒﹐没有伤害你﹐所以﹐卦上说﹐大亨!大人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事得罪了上司而自己都不知道?这虎尾不是每次踩着都不咬你的﹐这次是你运气好呀!还有﹐你要好好地同你的更上一级的头儿搞好关系﹐卦象说﹐他倒是对你颇有好感呢。只是﹑只是……”

郁天舒故意卖关子﹐引得那罗卜急道︰“只是什么?先生但说无妨!”

郁天舒作神秘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上头抓着?”

罗卜惊道︰“先生怎么知道?”

郁天舒道︰“这卦上明明说道你踩着虎尾呀!”

罗卜唉了一声道︰“先生真乃神算﹐现管着我的头儿外号就叫过山虎!前几日……”罗卜四下望了一下﹐自知自己多言了﹐便咳嗽了一声道︰“先生先去歇息吧﹐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在下今后仰仗的地方还多着呢﹐望先生以后不吝指教。”

自此罗卜便要郁天舒贴身跟着﹐大凡有什么事都先要郁天舒帮他拿个主意﹐郁天舒也就逐渐摸到了一些情况︰这里主事的人叫土坛主﹐手下有几个堂主﹐分别管着保管财物﹑粮草﹑药物﹑囚禁等﹐每个堂主手下又有若干个执事﹐罗卜就是管囚禁的执事之一﹐郁天舒时常为他出谋划策﹐那罗卜渐渐地被土坛主器重﹐不久就升为副堂主﹐从此﹐那罗卜更是倚重郁天舒﹐把他当作心腹密友﹐无话不说。郁天舒也因此而得到相对的自由﹐出入都较为方便﹐把去过的地方暗暗记在心里﹐偷偷地绘成地图。

郁天舒凭着自己一张铁嘴﹐在这里人缘颇好﹐只是人人守口如瓶﹐一涉及到各自知道的机密事﹐就不说了。

郁天舒说到这里﹐从洞中的岩缝中摸出一个纸卷﹐递给野草道︰“师兄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这是山庄的地图﹐”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物事递给野草道︰“还有这一袋药物﹐足够二年之内压制那天芋之毒的毒性。师兄于两年之内想办法破解这天芋之毒。我再把这山庄的图谋摸清﹐然后禀告师父﹐再作区处。”

野草把两件物事都收了﹐问道︰“你可知道那灰色房子是干什么的吗?”

郁天舒道︰“那里神秘的很﹐连我都无法接近呢。”

野草道︰“你可发现有人想掘秘道进入?”

郁天舒道︰“有这样的事?是什么人?”

野草道︰“不知道!我猜一定是我们侠义道中人。那晚太黑了﹐看不真切﹐那人轻功极佳﹐身法有点象漱玉宫武学。师弟往后多加留意此人﹐如真是我辈中人﹐可暗中施以援手。”

“好!我记下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郁天舒道。

野草忽然笑道︰“师弟告诉你一件事﹐附耳过来!”郁天舒把耳朵凑过去﹐野草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郁天舒喜道︰“师兄没中毒﹐这是真的?却是好也!”

野草道︰“此事不可再与任何人提及。”

郁天舒道︰“这个我省的。”

野草道︰“只是委屈了师弟在此。”

郁天舒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野草道︰“好!”

师兄弟二人依依不舍地道别了。郁天舒自去了。野草悄悄地回到房中﹐蒙头大睡。

 

正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