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打開箱子，把龍井，毛峰和碧螺春等各種精裝成罐的茶葉找出來，裝進了一個塑料馬甲袋。
我去洗了澡，化了妝，穿一件很性感的連衣裙。這件衣服是我在國內的華僑商店買的，因爲背後是空的，我不敢讓家裏人知道，悄悄地把它藏在枕頭套裏面。我到現在都弄不清當時爲什麽要買這樣的款式，按照我的習性，是絕對不敢穿著這樣的衣服走上大街的。但是，今天晚上，我居然記著它，而且穿上了身。衣服是淡棕色的，只有細腰黑頭發的東方女人才能穿出風韵來。
莉莎看到我從厠所裏出來的時候，變色地喊著：我的老天爺，我的老天爺！你這個妖精，今天晚上要去赴宴嗎？
NO，我說，我妒忌你和戴維德，想穿得漂亮一些安慰自己。
莉莎蹶起了嘴說，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
我說，如果你成了男人，這校園裏的哥哥弟弟都要恨死我了！
這時，莉莎發現了我放在地上的茶葉包，一個跨步跳到我的面前，說道，不要瞞我，你準備了禮物去見人呢！
我說，是呵，我想見一個朋友，但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說，誰像你這樣編織謊言？
我說，真的，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要去尋找。
莉莎說，學校裏的人嗎？我大多認識。
我心裏想，這個姑娘真是厲害，沒幾天已經象梳子一樣把大學梳理了一遍，便問道，你認識哲學系的老師湯姆斯嗎？
查裏．湯姆斯？
嗯。
認識呵，你要見他嗎？
嗯。
我本來想解釋一下查裏請我吃飯，我要送他禮物等等。但是，我改變了主意。爲什麽要解釋呢？難道我真的心虛嗎？真的想和查裏有不同于一般朋友的關係嗎？我覺得不是。我是爲了把宿舍讓出來給莉莎和她的男朋友共度一個快樂的夜晚。
莉莎從自己的房間裏拿來了一個品牌的禮品袋，把我的茶葉罐頭裝進去。我明白她的好意，否則，塑料口袋和我的打扮一點兒也不相配。
莉莎說，我必須送你去，他住得挺遠的，也不知道是否在家？
我說，你怎麽知道他住在哪里？
她說，那是公開的秘密。我旁聽了幾次他的課，他什麽都懂，和學生象朋友一樣，沒有老師的架子。
我說，也許今晚他出席哪一個PARTY，就在校園裏？
你打算一個一個PARTY去找？莉莎反問我。
莉莎一下子就把我問倒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很可憐，開學以來，每一個周末我都是在宿舍裏度過的，看書做功課，從來沒有想到應該玩一玩。今天，機會來了，安娜給了我錢，宿舍要讓給莉莎用，我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却沒有去處，也沒有夥伴。我好失落啊！對自己發了脾氣，尖聲地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何去找他？
親愛的素素，請不要著急，讓我來幫助你。莉莎說得很自信很耐心。這樣吧，我這裏有他家裏的電話號碼，你先打過去問一問。如果不在家，我開車陪你一個一個PARTY去找。
我說，那怎麽行？戴維德來了，怎麽辦？
莉莎說，快去，打電話要緊。在戴維德來之前，我們還有一些時間。
我再次沖出房門去打走廊上的公用電話。鈴響了很多次，沒有人接。我想，等吧，等他的錄音留話。鈴響個不停，沒有錄音。算了，挂掉吧！正在這時，對方有人接起了電話，對著電話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洗完澡……。那是查裏。他居然沒有問一問我是誰？
我沒有吭聲，聽他嘮叨，心裏想，是不是他在對一個約好了打電話的人說話？
終于，查裏收住了，問道，你是誰？
我的情緒很低落，不知道應不應該回答他。心裏想，如果查裏已經有了約會，我還有什麽地方可去？我不應該讓他知道我打電話去找他。讓他去赴約會吧，只當我沒有找過他。我準備挂電話，突然，想起了那些茶葉，我本來不就是爲了給他送茶葉去嗎？
是我，查裏。我說得很輕很慢，有氣無力。
素素！他驚叫起來。素素，真沒有想到你給我打電話！
我好像噎住了似的，頓了好久才說，我想給你送一些綠茶，今晚你有空嗎？
有空，有空。他說，我正想去找你呢！你把化妝品和葡萄酒留在我車裏了，我給你送來吧！
嗯，再見！我挂上了電話，發覺自己的臉上都是泪。
星期五的晚上，走廊上時不時有來往的學生。我沒有馬上回宿舍，背對著走廊，看窗外的風景。有人對我裸露的後背吹口哨，我沒有在乎。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鏗蹌的鼓樂聲，那是周末PARYT的信號。我望著遙遠的星空，想起了第一天晚上查裏把我扛在肩膀上，想起了那天吃晚飯，我們擁抱在一起，和他身貼身的感覺真美好。我有些後悔，爲什麽不能再跨前一步，把他抓住，不讓他被別的女人搶了去？我的眼睛一直望著窗外，沿著那條通進來的水泥路，看到盡頭。我哪里是在看風景？我等看他的車，那輛白色的豐田車，不見到他的車，我的心裏懸在半空。
我望眼欲穿，象著了魔一樣胡思亂想。我想著，查裏一到，我就飛下樓去，和他抱在一起。我幻想著他揉摸我的頭髮，親昵地叫我“傻姑娘”，我等著他來舔我的眼睛，耳朵和嘴唇……。我覺得這半個小時比一天還要長。
終于，他的車來了，開得那麽慢，緩緩地駛進停車場。我看著他泊完車，開了車門，他出來了，把車門關上了。查裏來了，朝宿舍樓走來了！我應該飛奔下去，我應該把他攔在宿舍的門口。我爲什麽不走？爲什麽還站在這裏？爲什麽？爲什麽？沒有答案。身體却不由自主地轉了回去，面朝著宿舍的方向。未料到，莉莎站在我的背後，我不知道她站了多少時候，我被她嚇了一跳。
他來了。莉莎說。
走吧。我點點頭，拉著莉莎回了宿舍。莉沙說，原來你有秘密。說出來吧，你會好受一些。
我接過她遞來的面紙，覆蓋在眼睛上吸收泪迹。我說，莉莎，我沒有什麽秘密，我有點孤獨，尤其在周末的晚上，心裏不太平衡。
她說，查裏是個善良的男人，值得交朋友。祝你今晚快樂！
我給了她一個擁抱，進厠所補妝。對著鏡子，我自言自語，開心點，他來了，不要讓他知道我流了眼泪。
門鈴響了。莉莎開的門。查裏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拎著我的酒和化妝品，好像送禮物給我一樣。
我從厠所裏出來的時候，查裏的眼睛確實亮了一亮，但是，在莉莎的面前，他沒有任何誇獎我的言詞。我們又象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身體的接觸，沒有握手，更沒有擁抱，這一回，我是期待著他來擁抱我的。他沒有。
我說，查裏，莉莎的男朋友老遠地趕來看她，我們出去吧！我給他茶葉，他給了我沈甸甸的塑料袋。我取出葡萄酒，給了莉莎，祝她晚上快樂。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宿舍。我們在走廊上走，一前一後。我們進了電梯，他站在左面，我站在右面。我們走到他的車旁，他給我開了車門。我坐了進去，他上車。我們上了公路。兩個人居然都沒有說一句話。
車開得很快，象一頭野獸似的，不顧一切地撕裂著黑暗。我不知道他向哪里開，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前方，我連看他一眼都不敢看。如坐針氈！
一路上，我幾次想叫他停下來，停到一個什麽荒野地方，讓我們喘一口氣。我盼望著他能够回頭看我一眼，說一聲，素素，今晚你好漂亮。我盼望自己能够嫵媚地對他笑一笑，讓他親一親。但是，我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從情感的高峰上跌了下來，我開始失望，開始抱怨，開始反感。我覺得自己象一個情感乞討者一樣，非常可憐。
車停了。停在一棟平房前，他說，素素，你不介意到我家裏去坐坐？
我說，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他給我開了車門，伸過手來接我一把。我按禮貌把手給了他。我從車門裏出來。他關車門。我跟在他的後面。我看著他拿出鑰匙，開門，引我進客廳。
他請我在長沙發上坐下，說，我去厨房燒壺水。
我環視了一下周圍，客廳幷不大，一個長沙發對著寬敞的玻璃窗，可以觀賞外面的風景。花園裏有一條小徑，兩旁有花卉和樹叢，各色的燈泡穿插其間，有的高一些，和花朵交相輝映，有的躲在樹叢裏，好像調皮搗蛋的夜精靈。很別致很浪漫的設計，可是，我沒有欣賞的心情。沙發的旁邊是一個壁爐，壁爐前方有一個很低的軟椅。咖啡桌上放著一些雜志。我順手拿起一本雜志翻起來，查裏端了兩杯茶過來，坐在我的旁邊。
他看著我，微笑著，說道，謝謝你的綠茶。
我接過茶杯，放在咖啡桌上。歪著頭，對他笑了笑，問道，你還想說什麽？
你真美。
我“撲哧”一聲笑起來，用手捂住了嘴。
他說，我想親親你。
我趕忙轉移視綫，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呷了一口。
今晚不要回去了，住在我這裏。
放下茶杯，我不由自主地仰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整個兒的晚上，就在等著他說這句話。我沒有地方可去，只有留在這裏。我那孤獨的靈魂需要一個歸宿和安全的港灣，我那蹦緊的神經需要爲愛情放鬆和舒展。我的皮膚是饑餓的，我的內心是乾枯的，我的眼睛裏需要有愛人的身影。這就是我要的呀！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就這樣靠近了我，溫暖的手從我的背後伸過去，貼在我的皮膚上，一點一點地移動。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不得不張開嘴巴。我感到了他，他的舌頭舔著我乾燥的嘴唇。
查裏很耐心，很溫柔，一舉一動都包含著豐富的感情。他一邊吻著我，一邊喃喃自語。他說第一次見到你，就想把你帶回家。那天沒有吻你，今天要補上。他說，晚餐的那天，你溜得好快，今天要加倍地償還。他說，天天到圖書館等你，你爲什麽不來？爲什麽不到我的班裏來上課？你爲什麽要躲著我？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
他吻到哪里都要贊美一番。他說我的眼睛很聰慧，我的鼻子很乖巧，我的脖子很秀美，我的嘴巴太玲朧，我的皮膚，我的胸部，我的腿，我的脚丫……。查裏幾乎到了忘我的地步，哪怕我是一潭死水，也能被他推出波浪，何况我是一泉活水？
那天晚上，我們倆一起呼呼入睡。我的時差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踪。
| 海云 (2012-04-11 17:45:59) |
|
继续。 |
| henrysong (2012-04-11 19:07:36) |
|
女人版的美国之路也许更多的是借着“爱情”“脱贫”。男人版的美国之路也许要曲折艰难得多啊。 |
| 海云 (2012-04-11 19:21:01) |
|
想看男人版的！很容易送童鞋请动笔！ |
| 融融 (2012-04-11 20:01:46) |
|
下面还有二十多章呢，也是很曲折艰难的呀！女人可能是比较容易进入家庭的角色，如果素素到餐馆打工，就不是这样的故事了。 |
| henrysong (2012-04-12 17:04:11) |
|
男人版的主角都在拼生活呢，哪有时间写。等他们不用拼了，也老了，没热情去写了。：） 还是融融写完女人版再写个男人版的续集吧。 |
| henrysong (2012-04-12 17:05:27) |
|
有点姿色的女人是不用去餐馆打工的，尤其是单身女人， 呵呵。 |
| 融融 (2012-04-12 17:47:51) |
|
我写过很多以男人为主角的小说，我写男人的兴趣比女人大，因为拉开距离看男人可以不受自身的局限。你有故事告诉我吗？ |
| henrysong (2012-04-12 17:52:46) |
|
男人的故事很多的，譬如北京人在纽约那样的，不过北京人在纽约故事的后半段就胡编瞎扯了，显然是作者没有的经历。 |
| henrysong (2012-04-12 17:54:13) |
|
很想读读融融以男人为主角的小说，哪里可以读到？ |
| 海云 (2012-04-12 18:01:13) |
|
我的《天堂鸟》里会有一段中国男人在美的经历，很容易送童鞋，你到时请多提意见！ ：） 看我揣摩男人的心事够不够准确？ |
| 海云 (2012-04-12 18:02:13) |
|
我读过两篇融融写的男性为主的小说， 很精彩！ 融融，你贴过来啊！ |
| 融融 (2012-04-12 18:03:10) |
|
我有三部长篇是写男人的，一部已经于2005年出版，叫夫妻笔记。我不在网上贴长篇。有两部还在书商手里，今年至少一部有希望出版，因为已经收到小说家协会领导的评论和谬奖。
短篇有 居室之恋，写美国男人的，致命地带，夏日的领地，麋鹿识途，等等，文心社我的专辑里有。诗歌。壁橱里的衣架， 贴这里的，不也是写男人的吗？ |
| 融融 (2012-04-12 18:05:33) |
|
对啊，还有短篇小说 萝卜夫人，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
在等出版或者发表。会来贴的。谢谢海云！
|
| henrysong (2012-04-12 18:06:13) |
|
你的天堂鸟我到现在还没敢读呢。你知道我一读你的东西就会上瘾的，等你全帖完了我才敢读，不然吃了上顿盼下顿，饥肠辘辘的感觉很难受的。：） |
| henrysong (2012-04-12 18:10:45) |
|
等有空了到文心社里去找找。我现在仅有的一点空闲都放到文轩这儿了，呵呵。 |
| 融融 (2012-04-12 18:12:06) |
|
刚才贴了《梦里梦外》，谢谢你“逼”我把家当都拿出来晒太阳。 |
| 呢喃 (2013-01-21 14:43:05) |
|
嗨，刚发现这里也有“梦里梦外”？我刚刚贴首诗同题，一定要去看一看。 |
| 呢喃 (2013-01-21 14:44:38) |
|
哪怕我是一潭死水，也能被他推出波浪，何况我是一泉活水？ 赏读！ |
| 呢喃 (2013-01-21 14:58:14) |
|
没有找到呀？ |
| 融融 (2013-01-21 19:33:01) |
|
短篇小说《梦里梦外》在这里：
http://www.overseaswindow.com/node/2581
最初在《侨报》连载时叫《小六子》，后来我做了比较大的修改，标题更接近小说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