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夜来菜花黄

 

   那一年的冬天,妈妈来信说,寒假太短了,回家过年来回坐火车就要耽搁好几天,干脆回老家过年吧。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去过,还记得怎么走吗?

  

 那个时候,她刚考上江南的一个城市读大学。这是她理想中的大学,也是父母亲叫做故乡的地方。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过年了,宿舍里只剩下了孤单的她。她打点了简单的行李,也买了长途汽车票,坐上了开往父母故乡的长途汽车。

 

  记忆中的老家依稀还是从前模样。汽车行驶在长江边上,两岸的风景有一种暗动的韵律,像一幅老旧的水墨画那样,淡雅沉静,意境悠然。

 

   汽车要过江摆渡。她站在甲板上,望着这条宽又长的河水,在漩涡中流淌。


   河水还是那样混浊,发出“哗啦啦”彼此拍打的声音。水面上,有装货的船儿慢慢地擦肩而过。船身压得很低。甲板上可以看见低头洗菜的女人,还有撑篙的的男人。船头的一角,有一个简易的筒炉,从里面冒出袅袅的烟。岸边停靠的渔船悠闲地在水波中晃荡。白帆已经很破旧,早已经看不出颜色,船里有人影若隐若现地走动。摆渡的轮船和对面驶过来的船用鸣笛打着招呼。

   

这些流动的景象,对于这个在北方长大的女孩子来说,是很少见识过的,在她生长的地方,荒滩戈壁,坚硬的石头和盐碱地随处可见,而水,她总是以特殊的感情对待:柔柔的,缓缓的,流淌的水,在她孤寂和远离父母的日子里,总能荡漾起内心深处的一缕柔情。对,应该是柔情似水。

   

  她一直很好奇,那么小的渔船,里面有个男人,有个女人,再有个孩子,就可以算作一个家了。游走四方于水上,那是一个怎样的生活呢?

  

   汽车终于停靠在破旧的车站内。她走出大门,坐上一个人力三轮车,指给人家说:到城东虹板桥的地方停。

  

   为什么她还记得虹板桥这个地方?她也不知道,只是记得清楚,要上一个陡坡,就上桥了,从桥上过去,左边有一条沿江的的土路,沿着土路一直走下去,就会看见一大片的菜田,右拐进去大约第五家的房子,就是她的四姑姑家了。

   

  她当然记得这个地方。在她还只有三岁大的时候,母亲曾经把她放在姑姑家有一年的时间。姑父和姑姑没有生养,却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她如同宝贝一般地被姑姑抚养着。过了那座虹板桥,果然那条通往姑姑家的土路还在。她跳下车,自己往里走,仿佛走在她三岁时候的记忆里。


 

   破旧的屋子更加破旧,里面黑暗暗的,进门的地方是上了香的堂屋。里面还是那张四方方的木桌,摆放着四张靠背椅。那间柴屋,竟然还在靠墙的拐角上,烧饭的土灶都是从前的样子。记忆总是那样清晰,还是历史的河水凝结在了变迁中?她感到不可思议。物还是从前的物,人也是从前的人。它好像预感到会有今天的来临,一切都完好如初地等在那里让她怀旧。

   

   时光不骗人。即使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存在,可是我的姑姑,她还是老了。岁月让她的眼睛里满含苦难的泪水,额头上是浅浅的皱纹,发是那样凌乱,灰白的发梢像稻草一样在寒风中摆动。那个昔日年轻力壮的好看的姑姑,怎么变成一个好像历经磨难的老妇人了呢?她也不过四十岁而已。而从前那个三岁的小女孩,也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也许,这就是岁月痕迹。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和一双娇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目相望,话还没有说,却已是泪水长流。姑姑不住地用手抚摸着她脸,为她擦去泪水,而自己的眼泪,却如泉涌般流个不止。她不断地重复:“看到你回家,我就放心了。好歹有一个回来了。”

 

   她注意到屋角堆着好多的木材,院子里还有沙土和石子。问姑姑家里要做什么?姑姑说:“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开了年,家里就动工要盖楼房呢。”

   

  她终于回到父母亲的老家过年了。她跟着姑姑走亲戚,见到了很多她不认识的人,随着姑姑的指点,叫着不同辈分礼数必到的尊称。在她生长的地方,大家都习惯叫叔叔阿姨,礼仪上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是这里不是那里,所以她都要慢慢地习惯。因为,她的父母亲就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他们希望,她能长成像他们那样水土的人。

  

 她很不习惯。不习惯农村的黑夜来得早,不习惯他们说的话听不懂,不习惯那么多的辈分如何叫,不习惯男人先落座吃喝,女人要在边上伺候,不习惯所谓的习俗不能吃掉鱼头和鱼尾,不习惯他们问她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不习惯周围没有一个知心的同龄人,可以和她说话交谈。。。

 

 

   但是,她很喜欢走在乡村的田埂上,只有在空旷的田野里,她才可以找回她自己。


   大片大片深绿的穗苗在风里轻摇起浪,里面传来青蛙此起彼伏“呱呱”的鸣叫,潺潺的溪流欢快地流进敞开缺口的农田,眺眼远望,田埂地垄,沟坎篱笆,到处都开满了黄灿灿的油菜花。

 

   身边跟随着的,是和她有着血脉相连的姑表姊妹。她们听说远在天边的她回来过年,是专门过来看望她的。她和她们长得有些相像,却又绝然不像。南方的水土养育着她们娇柔委婉,而她爽朗率真的个性,也是她们没有的。她们在一旁轻轻地浅笑她普通话的字正腔圆,说:“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你会讲我们这里的话吗?”

 

   说话嬉笑间,就看见田垄那边走来了几个人。领头的年轻人长得高大帅气,浓密的黑发,穿着灰色的羽绒服,气质一看就不是当地人。他端详着她片刻,微笑着说:“你就是花儿吧。你还认得我吗?你三岁的时候,住在你姑姑家里,我还背过你呢?”

 

   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大大咧咧的本性,突然就无端忸怩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目光里,她读到了一种暗藏的欣喜,还有一种流遍全身的暖意。这个目光是那么深邃,仿佛要向她诉说很多往事,却等待着她点头默许,又好似寻找了千遍万回,终于找到以后的安慰和快意。
 

 

   油菜花摇曳荡漾,她的眼睛却无处安放似地想要躲藏。她随手就摘下了一朵油菜花,用它遮挡渐渐羞红的脸。即使这样,她也恐怕心事被当场的人识破发觉。

  

   晚上,姑姑告诉她说,那是同村的阿源哥哥,从小喜欢带着她玩儿,老护着她。后来也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在外地。这次是回家探亲过年的。

  

   那个寒假,阿源大哥哥在田垄上见到了她,就总来找她玩儿。他带她上街买气球,他陪她讲学校的事,他告诉她有什么理想要实现。。。长满油菜花的田野里,从此多了两个漫步在一起的年轻人,让那个过年的短暂时光,从此刻印在了情怀初萌的心里。

 

   油菜花伴泥土深,春风吹落无处寻。。。


   又是何年又何日,又是新春鞭炮鸣。花儿又回到姑姑家里过春节。大年初三的早晨,听到敲门声,姑父出去开的门。只见阿源哥哥已经是新郎装扮,正邀请姑父和姑姑去他家里喝喜酒。一转眼,看见从里屋正走出来的花儿,就愣在了那里。

   

  怎么那么巧?又是油菜花开的季节,她又回老家过新年,而她的阿源哥哥却已经是一个新郎官儿了。

   

  。。。。。。

 

   昨夜一场春雨过后,早晨起来,就感觉空气中湿润润的。开车路过那片果园,杏树还没有开花,但是树下的泥土里,却突然开了满满耀眼的油菜花。油菜花属于容易生存的植物,只要有了湿润的空气,有了合适的土壤,它们就可以开灿烂的花朵了,用不着施肥和浇灌。随意长在哪里,都是满目春意。
 

   看见这些黄灿灿的油菜花,她无端就会想起故乡的土地,还有那些过年在家乡的日子。


 

   冬天已经过去,是不是春耕的时候要到了呢? 






寒溪幽兰 (2012-04-12 19:10:44)

好文字

木桐白云 (2012-04-14 01:55:33)

幸运的是总有花儿开在心里,我的眼睛有些潮湿。

予微 (2012-04-15 00:18:11)

偶然交错而过的两条人生轨迹

红花 (2012-04-15 02:04:26)

你是认真读完了。。这个故事。

红花 (2012-04-15 02:05:13)

青春年少,那个油菜花开得艳的初春。。。

朵朵妈 (2012-04-20 14:32:40)

非常细腻的描写。人生中,有一种东西叫缘分,相遇是缘分,相识是缘分,遗憾也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