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一粟浮沉》(一) 许狼毫执笔果腹,李梅笛入嫁高家

(一) 许狼毫执笔果腹,李梅笛入嫁高家

 

三十年代末的一个正月,东北平原滴水成冰的早晨,许狼毫坐在条凳上,瞪着条桌上一摞一摞的红纸发愣。他被大财东高老爷府上招呼来,为他家三少爷娶亲的喜事写请柬和喜帖,这个差事,别说在乡里间有面子,就是赚得的粮食也会比他平时走街串巷为人代笔多出许多来。

 

这会儿让许狼毫心里埋汰的是,清早进了高家大院,作揖拜见太太,太太和颜悦色地问:“先生吃饭了没?”那一声“先生”叫得,许狼毫竟然鬼使神差脸皮一薄,欠身说:“谢太太费心,吃了。”说完了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太太招呼丫鬟说:“好,那给先生上茶,晌午再给先生传饭吧。”

 

这会儿太阳升得老高,许狼毫肚子里的空城计也已经唱了半晌。悻悻地自己嘟囔:“还拿自己当棒槌!要脸不要肚子!”

 

许狼毫真名叫许应举,也是念书人家出身。没了父母独身一人,家道没落,后来清朝廷变成了满洲国,许应举再没有应试中举的指望了。 如今日子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剩一间破屋和几床破被。唯一能够和老许家祖祖辈辈文脉相承的,就剩下祖上传下来的一套狼毫毛笔。走街串巷时,有人看他破衣烂衫,把他当要饭的,放狗咬。他就一边躲狗,一边挥着那套狼毫毛笔大叫:“我是读书人,代人写字!”每当遇到愿意看一眼他毛笔的人,他就斜曳着眼睛撇着嘴高声道:“狼毫的!”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呼他许狼毫。

 

他写请柬喜帖的桌子摆在高家下人屋里,佣人们出出进进,忙里忙外,每一次门帘一掀许狼毫就抬头看一次。终于两个丫鬟端着两个乌漆托盘走进来,抿着嘴,一样一样摆在条桌上:茬子粥,大白面馍,一盘酱疙瘩丝上还撒了香油和芝麻,竟然还有一大碗酸菜炖猪下水。一年到头吃不上白面吃不上肉的许狼毫,拿筷子的手直发颤,再也顾不得斯文,顾不得手上还沾着写字的墨汁,抓了白面馍抱着猪下水大海碗,直吃得头上爆出青筋。

 

正厅上,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陪太太也在吃饭。太太问:“喜床上的龙凤雕好了?”大少奶奶回到:“娘放心吧,龙凤床头雕得可是咱关东少见的气势,洋漆涂上,贼亮!那才喜庆呢!这两天我盯着工匠们不歇气把一应家具都打好了。”二少奶奶也说:“娘只管放心,我也吩咐下去了,窗纸都糊新的,咱高家大院里里外外都粉刷一遍,是办喜事的光景!”

 

太太说:“那就好,虽说年景不比老太爷在世那前儿了,咱高家咋着也是大户人家,别忒不成样子。老太爷那前儿,总说皇上来咱关东坐了龙庭,咱关东就要红火。要不是狗日的小日本,咱高家的日子可真是要红火呢!”两个少奶奶齐声到:“咱家是赤目观音保佑的人家,这不是三弟又娶媳妇又过年,啥还比这更红火!听说三少奶奶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娘就等着享福吧。”太太笑了一下:“裁缝工匠厨子杂役那样不叫人操心?连丫鬟们戴的红绒花都得我过目,啥时候享得了福哟。赤目观音给的福份,给你们后辈享罢。”

 

赤目观音,是东北平原的一个神话般的传奇。 传说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三化身,其中圆光观音初现身于闽南,制服怪兽,福泽人间。 后有闽南人士一路来到东北平原,把圆光观音的又一化身引入东北,此化身双目炯炯如同火红的太阳,目光所视之处杨善除恶,五谷丰登,人丁兴旺。 高家大院历来拜赤目观音,以赤目观音的正义和神能教育后代。 高祖老爷那辈,有一个玉匠将一块有两个红点的美玉雕刻成了一个双目朱红,通体晶莹灵透的,手掌一般大小的赤目玉观音。 高祖老爷用半个家当买了下来,当高家的镇家之宝。 高家这个赤目玉观音,几乎没有外人见过,被人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有一尊佛像大,有的说只是像手指那么小,有的说是能伸能缩,大小随意,种种传闻,使高家在十里八乡更加被人崇敬。

 

正月没过完,高家大院就吹吹打打迎娶了三少奶奶梅笛。梅笛个子高挑,皮肤细白,四方大脸儿,眼窝深深的,睫毛长长的。大管家私下跟自己老婆子说:咋像胡子家出来的女子?”  管家老婆在炕沿上磕磕烟袋锅子:“管啥女子,看那四方大脸儿,大耳垂儿,有福!会生!”

 

三少奶奶的娘家是个姓李的外放京官,祖父娶了当地女子,有塞外的渊源。梅笛这个名字是满腹经纶的祖父给起的,出自刘禹锡的“塞北梅花羌笛吹”。梅笛虽从小养尊处优,念书识字,但无奈清庭没落,祖父和父亲又相继过世,家道中衰,一家老小未免坐吃山空。正好有人来为高家三少爷提亲,梅笛母亲看高家是个殷实人家,有赤目观音坐镇,三少爷又品貌俱佳,就顾不得高家祖祖辈辈没有官爵,把女儿嫁进了高家。

 

梅笛进了高家大院,并不多言多语。只是按规矩给公婆请安,伺候三少爷,闲时跟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两个妯娌聊聊天。  太太喜欢这小儿媳,越看越觉得她长了一副福相。  美中不足的是,梅笛过门快一年了,肚子还是静悄悄的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