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柯麗絲睡醒以後，我象往常一樣，給她洗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我想，既然今天是她父親的生日，作爲女兒應該穿得出衆一些。我在她的壁橱裏挑出一件白色的背心連衣裙，胸前印著紅色的愛心。我找到了一條紅綢子的圍巾，用孩子的塗料筆，寫上了“生日快樂，爸爸！”幾個白色的大字，披在柯麗絲的肩膀上。
我們從樓梯上下去的時候，樓下鬧哄哄的，到處是人。柯麗絲！寶貝！美人兒！……不絕于耳，客人們不停地和小女孩打招呼。柯麗絲揚手說，哈哎，哈哎。
外面的草地上，人更多。長桌上擺滿了各種食品，有的喝酒，有的吃冷餐。草地的另一頭，還有一個樂隊，正在演奏舞曲，有人在那裏跳舞。絳紅的天空如天幕一般垂在後面，鳥兒當空飛過，交織在霞光與花香之中，留下無形的弧綫，如長虹曼舞一般。
我走了沒幾步，就停住了，對柯麗絲說，爹地媽咪在哪里？柯麗絲居然跟著我說，爹地，媽咪。
對呀，對呀，爹地，媽咪！我親了她一下，心裏高興極了。這個女孩簡直象神仙一樣，早上學會了走路，晚上叫起了父母。
我先在人群中找到了安娜，她穿一件銀色的連衣裙，衣料象有魚鱗一樣閃閃發光。更加瘦骨如柴，好像一條垂挂的銀蛇。她一手端著酒杯，一面在和幾個女人在說話。
喬治是自動走過來的，他穿黑色的燕尾服，頭髮一絲不亂，神采奕奕。我讓柯麗絲把紅圍巾舉起來，代她說：生日快樂，爹地！柯麗絲跟著說“爹地，爹地”。喬治看了圍巾上的祝賀詞，一把將柯麗絲抱過去，不停地親吻，然後，朝我看了看，說了聲“謝謝”。他的臉上幷沒有笑容，反而有點嚴肅。但是目光真誠，充滿了感激之情。
最後的一抹霞光在這個時候落了下去，我看到了喬治眼睛裏泛起了晶瑩的泪花。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喬治，他象平常人一樣有軟弱的一面。他的形像在我的心裏好像從天外掉入人間親切了不少。喬治把紅圍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象西藏人的哈達一樣，一個晚上沒有取下來。
趁著喬治把柯麗絲抱了過去，我抓緊吃晚飯。蓓蒂提及的鮭魚，有兩尺多長，被去掉了魚頭,，對剖開，整條地躺在盤裏，魚身上覆蓋著許多澄黃的檸檬片和密密麻麻的香草料。我切了一點嘗嘗，烟熏味很重，很嫩很鮮美。厨師站在烤牛肉腿和猪火腿面前，用特殊的刀給客人切成薄片。我要了兩片，牛肉很嫩，帶點血，火腿太鹹，不敢多吃。許多奶油製品，都是我第一次看見，碰都不敢碰。還有各種生菜沙拉和水果甜點。我吃了些水果和甜點。有一種蛋糕蓬鬆得象棉花糖一樣，我切了一塊，蓓蒂正巧在旁邊，說，要淋一勺草莓醬在上面才好吃。我試了試，果然味道奇美。我問蓓蒂，爲什麽一個熱菜和熱湯都沒有？是不是因爲夏天的關係？蓓蒂說，PARTY都這樣，下雪天也如此，不在外面辦就是了。
吃飽了以後，我象看電影一樣，看著草地上的美國人。男人都是一身黑的，女人個個珠光寶氣。人人輕聲輕語，舉止文雅可鞠，不像學校裏的PARTY，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到底都是成年人，生活的舞臺不一樣。我想象著這些紳士淑女，在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模樣？是不是也象現在這樣假惺惺？不知怎麽地，我想起了我的哲學老師，他是成年人中的异數，真不容易。
柯麗絲在客人們的手裏傳來傳去。她生來不怕陌生，時不時傳來那銅鈴般的笑聲。最後，一個香氣沖天的女人把柯麗絲送到我的手裏。這種香味刺激得我只想打噴嚏。女人走了，味道留在柯麗絲的衣服上，揮之不去。我真想回樓把她的衣服剝下來，換一身乾淨的。我簡直懷疑香料廠裏有人的嗅覺出了問題，怎麽出售這種比中藥還要難聞的香水？竟然還有人買！鼻子裏突然奇癢無比，我馬上轉過臉去，用手捂著臉，打了一個接一個的噴嚏。
這一來吸引了旁邊一些客人的注意力。我向他們表示抱歉，然後對柯麗絲說，今天有那麽多客人，你要不要表演一下節目？我哼起了一首童謠：
OLd McDonald had a farm – EIEIO
And on this farm, he had a cow – EIEIO
With a moo moo here,
And a moo moo there,
Here a moo, there a moo,
everywhere a moo moo,
Old McDonald had a farm - EIEIO.
她聽到了歌聲，就靠在我的腿旁邊，一邊拍手一邊搖晃身體。她的快樂和在我的歌聲裏，一波一波地傳給了大家。周圍的客人也跟著擊起掌來，發出牛羊叫聲。喬治拍手走過來，說，素素，來，給大家彈一支曲子。
他抱起了柯麗絲，拉上我的手，往樓裏走。我跟著他進了客廳，他爲我打開了鋼琴，取出一本五綫譜，擱在琴架上。我稍稍翻了翻，擡眼看喬治。我說，對不起，我只爲柯麗絲彈兒童歌曲。我指了指外面的樂隊，說，請他們演奏吧，我恐怕不行。喬治的眼睛裏充滿著期待。聽我這麽說，不免掃興，站在那裏，微皺著眉。我差一點作了讓步，準備給這個富裕高貴的主人一點面子，但是，我狠了狠心，不彈。我隱約感到，他好像是爲了引起客人們注意我而要我彈琴的。我是誰？爲什麽要讓客人注意我？令我吃驚的是，一眨眼，他變得若無其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你是對的，沒有關係，沒有關系，嘴角挂著笑容，轉身走了。畢竟是大場面裏來去自如的人物，能把情緒控制得不留痕迹，也是難得。
就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彈起了“生日快樂”的樂曲。客人們都和著音樂唱起來，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祝喬治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我彈了一遍又一遍，鋼琴不停，歌聲不止。柯麗絲扶在琴椅上，任意地扭動著身體，象瘋丫頭一般……。PARTY在這個時候達到了高潮。
我相信喬治對此很滿意，但是，他沒有再進來，一直留在外面招呼客人。倒是安娜，喝得醉醺醺的，脚步不穩地走過來，眼神朦朧，好像困得不行馬上要倒下來一般。她謝了謝我，抱起柯麗絲親了親，走了。
那天晚上，PARTY結束以後，我安頓好了柯麗絲，便回了三樓的客房，洗了澡，換上了查裏送我的內衣和睡裙。我對著鏡子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體形，心裏想，查裏如果看到我穿這件睡衣，不知道要創作出多少贊美的詞兒？我暗暗地對查裏的神秘女朋友打了一個招呼，對不起啦，讓我捷足先登。我對著鏡子傻笑。然後把床罩卷了起來，夾在肢窩下悄悄地去了柯麗絲的房間，鋪在地毯上，睡下了。我遲遲沒有入睡，想著白天的一幕幕情景，心中有一種預感，好像要發生什麽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睡夢中被人驚醒。有人在房內活動，碰到了我的脚。我睜開眼睛一看，是一個男人，穿著短褲，光著上身，正蹲在我脚邊的地上，背朝著我。
“你是誰？”我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壓低了嗓音說，“你在這裏幹什麽？”
說話的同時，我迅速地退到了離他最遠的墻角落裏，裹著床罩，全身發抖。
是我，素素，不要怕。
那是喬治！我趕緊用雙手蒙住了眼睛。
我來把監聽器插上，白天，他們插錯了，插到了我的睡房裏。
我說，不要竊聽器，爲什麽要用竊聽器？你走吧，我睡在這裏照顧柯麗絲。
喬治說，素素，你怎麽能睡在地上呵？
我說，你走吧，不要管我，求求你，走吧，走吧！
所有的對話都象竊竊私語，爲了不吵醒柯麗絲。任何人要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我和喬治就是跳進了太平洋也洗不乾淨。
他還是不走，裸露著上身，站在我的面前。月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在他的肌肉上，一道亮一道青。他說，非常抱歉，讓你睡在地上，現在，你可以回房去了。
我一溜烟地跑去出，跌跌撞撞差點兒在樓梯上絆倒。進了房，第一件事就是去鎖門。但是，門上根本沒有鎖的裝置！我趕緊把一個單人沙發推到門口，坐在沙發上直喘氣。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一下子，我從沙發上彈跳了起來。這種用手指關節嗑門的聲音，雖然很輕却象飛來的魚鈎一樣，挖心割肺地疼。
我一陣哆嗦，不敢出聲。
“素素，試試監聽器。”那是喬治，那個光著膀子的喬治！我嚇得不敢回答。
“素素，請把監聽器打開。”
我說，你下去吧，我會打開的。
他說，你現在就打開，我下去，你聽到了聲音要告訴我。
我把機器打開，什麽聲音都沒有。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出去告訴他？我哪里敢呵？但是，如果機器壞掉了，今天晚上誰來照顧柯麗絲？萬一出個差錯怎麽辦？要什麽鬼機器呵，還不如讓我睡在地上！但是，現在我還敢去睡嗎？門上都沒有鎖，半夜被人强奸了都沒有人來救我！想到這裏，我渾身都是冷汗。
“素素，你聽到了我的聲音嗎？”天，他又來了！他這是在幹什麽呀，爲什麽要纏著我？我是一個窮學生，中國人，你有的是錢，找個女人玩玩多麽容易，爲什麽來找我呀？我以爲他在我的門外，身不由己沖到窗前，把自己卷在窗簾裏。我嚇得差點兒從三樓的窗口跳下去。當他說第二遍的時候，我才發現那聲音原來是竊聽器裏的！
我趕快把沙發往後拉，擠出了房門，直奔樓下。我騰騰騰地跑下樓，想不到在樓梯上和喬治撞了個滿懷。完了，完了，滅頂之灾，小羊羔終于落入大灰狼的手中。我全身軟了下來。
對不起，他一把扶住了我，問道：有聲音嗎？
我狼狽至極，恨不能有個地洞讓我鑽進去。我說，我聽到了，我要睡覺，請不要打擾我，好不好？說完，我連爬帶跑地上了樓，回客房，再把沙發頂住房門。
往床上一倒，迎面遇到了一輪滿月。該是中秋節了吧！心裏一酸，眼泪淌濕了枕巾。我趕緊起來把窗簾拉上。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可憐得連月亮都不敢看！越不看，越想家，許多許多中秋節的往事象噴泉一樣沖出來。小時候，和哥哥搶月餅吃，坐在爸爸的腿上聽長娥奔月的故事，看到了月亮上的桂花樹和小白兔。後來在鄉下，沒有月餅的中秋節，却有一家人的團圓……。
中國人說“樂極生悲”，前兩天還自以爲交了好運，還幻想著將來能够住進來呢！上帝保佑，我沒有走得那麽遠！我該怎麽辦？明天還要不要在這裏？到哪里去找新工作？要不要忍聲吞氣地堅持到下一份工作到手？但是，柯麗絲怎麽辦？……我困得要命，翻來複去睡不著。
| 朵朵妈 (2012-04-15 01:10: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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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你这长篇，一共多少集？ 今天看牙医，等得时候，就读你的这篇小说，想想着素素得命运，挺吸引人的。继续跟读！ |
| 融融 (2012-04-15 03:3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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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朵朵妈，有三十多集呢！ |
| 海云 (2012-04-15 13:54: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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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童谣是我读大学时英文老师教我们的第一首英文歌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