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粟浮沉》(二十九)失母之痛从天降,从此孤行人世间

(二十九)失母之痛从天降,从此孤行人世间

 

吴奶娘去世了!

 

高宏每隔两三周就去看一下吴奶娘,上次去的时候发现她总是咳嗽,还有些发烧。吴奶娘使劲说:“不碍事不碍事!俺到药铺买药了。你看这药,俺记得在赵副院长家药橱里见过,他家药橱里的,还能不是好药? 定准吃了就好。 没啥。奶娘给你做饭去!”  吃了饭,吴奶娘就催着高宏回厂:“你明天还得早起干活,早回去多睡会儿!” 说着就把一大块火腿塞到高宏手里,推着他走。

 

高宏虽然惦记着奶娘,想尽快再去看她,但是赶上了厂里的产量大会战,各个车间加班加点,周日也不休息。高宏整天累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睁开眼睛就回去干活。 四周大会战下来后,高宏觉得自己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小马也说他:“你丫背都驼了!”  

 

四周期间高宏给吴奶娘住的那条胡同的公用电话打过几次电话,求人找吴奶娘接电话,可是守着电话的大妈凶狠狠地说:“这是公用电话,不叫人!当是你家电话哪?” 高宏这边排队等打电话的工人们也喊:“有完没完?跟媳妇亲电话嘴儿呢你?让不让别人打啦?” 高宏没办法只好把电话挂了。

 

终于盼到了一个休息日,高宏一路急赶到了吴奶娘的小屋。奇怪的是奶娘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他,门虚掩着,高宏推门进去,看到吴奶娘躺在床上。高宏小声叫了一声:“奶娘。”  吴奶娘竟然没有反应。高宏慌了,抱起吴奶娘大叫:“奶娘!”

 

吴奶娘的身体像火炭一样滚烫,她的脸上泛着潮红,眼睛微闭着:“是俺宏哥吗?奶娘等着你呢。” 吴奶娘挣扎着抬起眼来望着高宏:“俺宏哥长大成人啦,俺见了你娘也好跟她交代。等到你来,看你最后一眼,俺就安心了。”

 

高宏大叫:“奶娘!你胡说什么!我带你去医院!” 说着,用被子裹起吴奶娘,就要把她抱起来。吴奶娘痛苦地呻吟着:“别动俺,俺一动就像全身就疼的不行。快放下!” 高宏轻轻放下吴奶娘说:“我去找辆车,拉你去医院!” 说着就要往屋外冲。

 

吴奶娘说:“宏哥别走!你一走奶娘怕见不到你了。奶娘不中用了,从上次咳嗽发烧就没好过,俺自己心里有数。” 说着,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放到高宏手里:“奶娘一辈子没存下啥,这点钱你成亲用吧。上回来的那史家姑娘多好,赶紧成了亲吧。”   

 

说着,吴奶娘又让高宏打开床边的小柜子,拿出里边的一个包袱。 “这是你的水獭皮袄,你小时候李参人给你的,当年彩霞说着急了这袄能卖几个钱。 可是不能卖啊,这袄你得好好留着,李参人的恩情不能忘!”  

 

高宏哭着大叫:“奶娘!你别说了!我去找车!” 吴奶娘拉住高宏说:“宏哥,记住一句话,好好活着,再苦再难都得好好活着!”  说罢,吴奶娘闭上了眼睛。

 

高宏放下吴奶娘,飞跑到胡同口,再到大街上,他疯了一样挥舞着双臂,喊着:“救人呐!救命啊!” 想拦住一辆过路的车,但是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没有人理会这个泪流满面大声疾呼的小伙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大爷停下来:“小伙子,怎么啦?”  

 

等高宏带着大爷回到吴奶娘的小屋,吴奶娘的身体已经变冷。大爷说:“这不是去医院的事儿了,这样的该去别地儿了!”  高宏说:“不不不,大爷,我求求您,咱去医院,去医院,有救,还有救!”  三轮大爷拍拍高宏的肩膀:“小伙子,别嫌大爷说话直,你能扭的过老天爷吗!让老人家享福去吧。”  

 

那天,高宏抱着吴奶娘逐渐变冷的尸体,看着简陋的小屋,坐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从一个月前就病倒的吴奶娘,是怎么熬过的这一个月,是怎样的力量支撑她熬到了高宏再来的日子。 他恨自己为什么一个月不来看她,他恨这个工厂,恨这个产品大会战,恨这个吃人的世道。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在这世上就成了真正的孤儿。

 

高宏打电话到厂里找到赵师傅,说要请两天假,料理吴奶娘的后事。 两天后,他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工厂。 人事科老陈立刻把他从车间叫到人事科。

 

“你胆子不小,敢旷工!”

 

”我奶娘去世了,我料理一下她的后事,我打电话给赵师傅请假了。” 高宏说。

 

“还真他妈少爷胚子了你?还奶娘!你们家丫鬟死了你是不是也得请假呀?” 老陈拍了一下桌子。

 

高宏说:“陈科长,我妈死的早,奶娘把我养大,她是我的养母,就像我亲妈一样。我回来加紧把活儿都补上,行不行?”  

 

“当然得补上!你不干谁干? 告诉你说,我跟你赵师傅交代了,这两天的活儿三天内补齐,现在的活也不能少干,再罚你每天晚上去库房帮着搬东西,搬一星期!”  老陈斩钉截铁地说。 然后又加上一句:“死个奶娘就是个事儿了,是你爹小老婆咋的?”

 

高宏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怒目瞪着老陈,拳头攥得咯吱响,抡圆了冲着老陈打过去。老陈还没来得及反应,高宏已经被及时冲进来的赵师傅,小马,强子和二顺擒住了,几个人一边把住满眼血丝全身乱颤要拼命的高宏,一边说:“陈科长,没事没事,把这小子交给我们。保证好好教育他,饶不了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拿他当个屁,放了吧!”

 

师徒四人生拉硬拽,把高宏拖出了人事科。老陈在后边跳脚大骂,把高宏祖宗八辈全都骂得狗血喷头。 高宏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几次挣脱赵师傅几个人的钳制,扑上去跟老陈拼命。 赵师傅大喊一声:“你们三个都是饭桶吗!” 三个徒弟冲上来使足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把高宏弄回了宿舍。

 

在肮脏的宿舍水泥地上,高宏面朝下趴在那里大吼大哭! 赵师傅和三个徒弟叉着腰瞪着他。 二顺说:“瞧你丫那德行,我他妈的三岁就没了妈,不也活过来了。”   小马给他使个眼色,然后说:“老陈那人其实不坏,就是嘴欠。你哪天喝酒把丫喝趴下,丫拿你当祖宗供着!”  强子说:“别他妈哭了!是个爷们儿吗你? 恨老陈不是?哪天我给你看着门,你把丫茶缸子里渍上尿!不就扯平了?”  赵师傅说:“都他妈的给我闭嘴!高宏,晚上跟我回家!”   

 

赵师傅住在工厂后边的职工宿舍平房里。他媳妇是一个矮小面善的女人,也有一个善良的名字,叫李爱慈。她一边把馒头咸菜摆在桌上,一边招呼高宏坐下,说:“唉,这小伙子,苦命的,嫂子该给你介绍个对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