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粟浮沉》(三十) 五年分别一朝聚,水仙入学露锋芒

(三十)  五年分别一朝聚,水仙入学露锋芒

 

七岁的水仙跟着母亲莲花,哥哥大庆二庆,领着四岁的妹妹小翠,来到了北京火车站。看着偌大的车站,穿梭的人流,水仙拉紧了妹妹小翠的手和母亲莲花的衣襟。 大庆二庆四处张望,突然,哥俩大声喊起来:“爹!爹!”

 

莲花赶紧扭头看,只见五年没见面的益新走过来。莲花的泪水涌上来,益新走过来拍拍大庆二庆的头:“个头快赶上我啦?”,然后弯下腰来说:“这是水仙?”  水仙有点胆怯地小声叫:“爹爹。”  她看见爹爹的眼里有晶莹的泪光。 最后,爹爹在小翠面前蹲下来,把住她的小肩膀说:“这是我二闺女?”  莲花流泪说:“翠,快叫爹!” 益新转向莲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益新眨巴眨巴要流出眼泪的双眼,笑着说:“到北京了,咱一家人都得学说北京话,以后不叫爹娘,要叫爸妈,都累了饿了吧?跟爸回家!”  

 

一家人住的房子,是国家一个部委大院里的两间套房。 里屋搭了两张单人床给大庆二庆,还摆了两个书桌。 外间搭了一个上下铺。 上铺给水仙和小翠睡,下铺是莲花和益新的床。 上下铺占了半间屋子,另外半间放了一个书桌,一个饭桌和几把椅子。  两间套房门外是一个有玻璃窗的走廊,走廊里有煤气灶,一个碗橱和一个放食品的架子。 这样的两间套房,共有十套,住着十家人,一字排开,两边封起来,临街的那边安一个木头大门,就成了一个封闭的院子。 全院子共用一个水管和下水道,也共用厕所。

 

一进家里,孩子们都兴奋地里外跑来跑去。”看!这地是红瓷砖的,不是泥地啊,这么亮这么好的红瓷砖!”  “墙真白啊,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墙!”  “还有电灯!一拉就亮!”   莲花说:“这房子也忒挤忒窄吧了,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是啊,跟他们在白洋淀边的农家院子比起来,这里的确是太小太挤了。

 

益新两手端着一大盆菜和一大盆肉,胳膊上挎着一网兜馒头,走进来说:“吃饭啦,今天食堂有炒芹菜和炖肉!”  莲花赶紧招呼孩子们吃饭,一边说:“食堂的菜贵不贵?以后还是咱自己家里做着吃吧。”  孩子们见到大白馒头伸手就抓。 莲花大声叫:“都洗手去!泥爪子黑的赛张飞。”  

 

四个孩子一窝蜂跑到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拧开水管就打起了水仗。 原来水还可以不从淀里来,也不从井里打来,可以这样拧个开关就流出来,多么奇妙啊!

 

四个孩子狼吞虎咽,美美地敞开肚皮吃了一顿,然后到男女厕所去玩冲水马桶。 他们哈哈笑着一遍一遍冲水,竟然一按开关就有水冲下来,太不可思议了! 莲花叫他们回家:“水也是闹着玩的,别糟蹋这清亮亮的水!”   四个孩子闹够了,笑够了,终于困意袭来,横七竖八倒在床上睡了。 把四个孩子都弄回他们自己的床上,莲花和益新才有时间安静下来说话。 五年分别,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住家的小院门牌号是十三,人称十三院,十三院面前的小马路斜对面就是向阳小学。 第二周,益新带着大庆二庆和水仙走进向阳小学教务处。 教务处的主任认识益新:“徐处长,您带孩子来报名上学啦?”   益新说:“冯主任,麻烦您,我俩儿子十四岁,十二岁,跟私塾先生学过认字,闺女八岁,还没上过学,您看看他们能上哪个年级?”  

 

当年白洋淀边徐村的私塾里,有个老态龙钟的先生,村里的男孩都到他这里学认字。 莲花也把大庆和二庆从小就送去。 大庆像是屁股上长了钉子,怎么也坐不住椅子,先生教的字也是前边学后边忘,没少挨先生的板子。 大庆的长处是手巧能干,什么东西坏了他一鼓捣就能修好,从小干的活计比大人都精细。 莲花曾经感叹:“我大儿怕不是念书的料哟,凭手艺倒是能吃饭!”  二庆就不一样了,先生教什么他立刻记住,还触类旁通自己学会了很多字,漂漂亮亮写出来,先生见了二庆总是笑眯眯的:“真是一龙生九子啊,九子各不同!”   二庆还喜欢跟爹爹学珠算,算盘打得很好。

 

冯主任逐个考过三个孩子后说:“徐处长,您二儿子认字多,能读文章,还会加减乘除,会珠算,可以上四年级。 您大儿子的底子薄些,其实应该上二年级,但考虑他的年龄,也跟他弟弟一起上四年级吧,让他弟弟帮帮他,赶紧把功课赶上。 您女儿就按年龄上一年级合适。”   益新谢了冯主任,把孩子们交给她,就上班去了。

 

一个老师带大庆二庆走了,水仙跟着冯主任走到一个教室门口,冯主任敲敲门进去,对迎过来的女老师说:“有个新学生,是部里的子弟,安排在你班里吧。”  

 

冯主任走后,女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  水仙说:“徐水仙。”  她的河北口音引起了全班的哄堂大笑! 几个坏小子学着说:“虚睡咸!虚睡咸!” 老师说:“安静!”  其实,水仙声音小,又有口音,再加上学生们起哄,老师也没听明白她的名字是什么。 但是怎么再问,水仙都不肯开口说话了! 老师没有办法,只好给水仙安排了座位,继续讲课。

 

水仙的书包是母亲用旧布缝制的,铅笔也放在一个水仙自己动手缝制的小布袋子里,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有漂亮的铅笔盒。 水仙的衣服和辫子,都是河北农村的样式,鞋子也是母亲做的土布鞋。 这样的装束,加上一口河北口音,在班里成了同学们的笑柄。 但水仙不同于一般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心里的倔强,要强和敏锐在两周内就显了出来。

 

水仙从小到大,一张小嘴儿从来是不饶人的,现在岂能甘心吃亏? 她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先学会说普通话,然后才会有反击的资本。 水仙本来以为普通话有多难,但是她跟在十三院的两个大姐姐后边,噼里啪啦说了七八天,就把口音矫正得差不多了。 而且她还学会了大姐姐们说的“官话”和 “套话”,然后,信心满满地回了学校。

 

“虚睡咸。。。。”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学着河北口音故意气她。 水仙大声用普通话说:”我叫徐水仙。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连徐水仙这三个字都念不准? 看来你的普通话要多练,多努力呀!”  对方被这倒打一耙的小丫头气得干瞪眼。

 

有同学反应过来:“你才是河北农村来的呢,你看你那破书包,是装粮食的口袋吧?” 全班哈哈大笑起来。 水仙走过去盯着那孩子的眼睛说:“你是什么出身? 看不起劳动人民,看不起贫下中农?”  那孩子立刻不敢吱声了,因为他家是留美归来的学者,有里通外国的嫌疑,就怕人问他什么出身。 水仙看他不出声了,就说:“我妈妈是贫下中农,劳动人民,勤劳勇敢,给我缝的书包。 我也爱劳动,艰苦朴素,自己缝了铅笔盒。你们谁想学,我可以教你们。”   全班都傻眼了。 正在这时老师进来了,听到水仙的最后一句话,夸奖说:“徐水仙同学艰苦朴素,自己动手缝铅笔盒,还愿意教同学,大家应该向她学习!咱们班以后成立一个课后缝纫小组,就由徐水仙同学负责,教同学们做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