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喜爱生活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比起一成不变的乡下生活，这里她能够见到各色各样的人， 学到花样翻新的新思想。 最让水仙认同的，是男女平等的观念。 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多么振奋人心啊！ 水仙从小在乡下就非常反感乡里间浓重的重男轻女观念，女娃不能游泳，女娃不用上学，来了客人女娃不能上桌吃饭，最让水仙受不了的，是女娃不能随便说话！ 在北京，她可以跟男同学一起上学，再没有人说女生不可以怎样怎样，而且她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痛痛快快地说，放心大胆地说，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快乐的事吗？
但是在家里，尤其在母亲莲花面前，水仙知道自己是一个让母亲头痛的孩子。 水仙是莲花的第一个女儿，也是第一个在大城市里上学，进入青春期，接受新思潮，和跟母亲对峙的女儿。 莲花以自己祖祖辈辈乡下妇女的经验和伦理，已经不能招架水仙的伶牙俐齿和前卫思想了。
一天放学时间，水仙跑进家门，抓了一个馒头都转身往外跑：“妈，我不回来吃饭了啊，跟同学一起有学习小组。” 莲花问：“学习小组干啥？几个人？男生女生？去谁家？啥时候回来？” 水仙甩手就走：“妈你烦不烦？！”
莲花一把拽住水仙：“你站住，一个姑娘家，不能随便去人家！放学不回家，名声不好。”
水仙把母亲甩开：“哎呀，妈！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不参加学习小组才名声不好呢。老师都说我骄傲，不帮助后进同学。你还不让我去学习小组，我到时候连少先队都入不了，红领巾都戴不上！” 水仙气哼哼地往外走，莲花一路追着，跟着她出了院子，过了小马路，到了向阳学校门口，莲花颠着一双小脚，手里举着一个笤帚旮瘩，追着水仙喊：“快给我回家！你个死丫头！要气死我呀。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不知高低的 。。。。。” 一边喊，一边用笤帚旮瘩打在水仙后背上。
校门口刚放学的同学们简直炸了窝，一起哄堂大笑！水仙气急败坏回头瞪着母亲莲花。她梳着农村妇女的发髻，穿着掩襟大袄和肥大的棉裤，裤脚绑着绑腿，配上一双三寸金莲，两条腿像两个锥子一样，十分滑稽。 同学的家长们，都是部里的干部或者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这副打扮举着笤帚旮瘩追到校门口打骂孩子的。水仙气得拔腿就跑，真恨不得永远都不再回家。
水仙从学校一直跑到部委大院的正楼前。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楼前的台阶和白石浮雕护栏静静地在晚霞下泛着金色的光。 水仙走到侧面僻静的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变幻的晚霞。 水仙喜欢看云，喜欢让自己的想象力在云层变幻多端的形状，光泽和层次中任意驰骋。即使生活中有再多的不如意，当她看云的时候，她也总是自由的，是快乐的。
“徐水仙！” 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水仙回头一看，是同班好友张玉舫。 玉舫走过来坐在水仙身边：“我一猜你就来这儿对着天儿发愣呢。你还是回家吧，你爸你妈该着急了。” 水仙转脸又望着天空说：“玉舫，你看那块云彩像火烧红了一样，像什么？” 玉舫撇了一眼说：“像鱼鳞。 你呀，别吓琢磨了。你不是以自己妈妈劳动人民出身自豪吗？那劳动人民的本性你也要接受呀。”
水仙说：“其实原来在白洋淀的时候，我妈跟那里的妈妈们比起来，是一个特别通情达理的妈妈。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太不能不接受新生事物，我哪怕一点小的建议，明明是对的，是好的，她也不接受。 比如我看我们邻居刘阿姨家吃饭，大家都规规矩矩自己在菜盘子靠近自己的一边夹菜，不像我家那样筷子伸到别人那边，满盘子乱挑，而且吃鱼的时候人家把一整块鱼夹到自己碗里去挑刺剥肉，盘子里的鱼永远是整齐的一块一块的，不像我家似的，人人在盘子里把鱼戳碎挑鱼肉吃，几分钟盘子里就乱七八糟一块整鱼都不剩了。 你说人家的好习惯，我回家想让我家也学学，我妈就说我多事，说我爱管别人，说怎么’吃饭都要管，让不让人活了’。你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 为什么就不能改改？ 学习小组也不让去，放学回家晚了也不行，还举着笤帚疙瘩追到学校，我真是受不了。”
玉舫耐心听她说完，然后说：“我问你，你邻居刘阿姨是不是就是那个资本家出身，孩子上大学都上不了的？” 水仙点点头。 玉舫哼了一声：“生在那样的家庭你高兴吗？ 你不能又占劳动人民的光荣，又占资产阶级的舒适。甘蔗哪有两头甜的？ 你说你妈妈不接受新生事物，我看是你接受新生事物的本事太大了些，有几个人跟得上你这速度的？”
这就是为什么张玉舫是水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她往往一下就能说到水仙心底深处，能够一语道破连水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水仙心里虽然知道玉舫说得对，嘴上却不肯承认：“就不能各取优点吗？ 我以后长大了，自己生活，我就要过没有这些坏习惯的生活，谁说劳动人民就必须没有好习惯了？”
“嗯，那你等到那时候再说吧。你现在又不能像你大哥一样不上学了去工厂上班去。” 玉舫说。
水仙眼睛一亮：“哎？ 怎么不能啊？我大哥说了，他们工厂招工十四岁就可以去。 我明年可不是十四了吗？你不知道，我爸我妈可把我大哥当回事了，什么事都听他的，还不是因为他工作了，把他当大人看了？我也要早工作。”
“哎呀，你提起一出是一出了？回家吧。” 玉舫把水仙拽了起来。
向阳小学的毕业生都可以定点升入立新中学去上初中和高中，也可以报考任何重点中学。 哥哥二庆考上的学校水仙是不敢想的，她自己知道，以自己的成绩，可能要跟大拨的同学一起分配去上立新中学。
从十三院到立新中学是不通公共汽车的，走路去单程要半小时的时间。父亲益新从部委借了一辆旧自行车，让邻居家的大姐姐教水仙学骑车。 玉舫的父亲见到了之后，也从部里借来了一辆自行车：“让她俩一块学，有个伴，以后上中学一块骑车去，互相有个照应。”
比起天生的语言能力，水仙的平衡能力差得要命，那辆老爷自行车似乎故意跟水仙过不去，不管她怎么摆弄怎么练就是不听话，把水仙摔得两腿都是伤。 母亲莲花一边拿出红药水给她抹上，一边对丈夫说：“一个女娃，咋让她练这个把式？这学校念完了就行了，还跑那么远念那么多书干啥？上天呀？”
张玉舫有股假小子的闯劲儿，她把头发抓在脑后，胡乱用橡皮筋绑成一个难看的尾巴，然后表情严肃，弓着背蹩着腿低着头，摔了就爬起来，在十三院门口的小路上来来回回不停地练。水仙都忍不住说：“玉舫骑车的姿势太难看了！” 几个向阳小学的同学路过看见玉舫，都被她滑稽的姿势逗得哈哈大笑。玉舫不在乎：“我骑我的，他们笑他们的，我难看他们可以不看，又没求着他们看我！” 不出一个星期，玉舫就顺顺溜溜骑着自行车满街跑了，水仙垂头丧气：“看你骑车那么轻松，怎么我一上去就摔？！唉，看来是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
| 海云 (2017-06-28 01:45: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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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物都很有个性。 |
| 牧童歌谣 (2017-06-28 02:2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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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这个人物，是一个性格上有明显亮点，也有明显缺陷的人物，在后边的章节里，将会给她自己的家庭带来很大的挑战。 海云你记得我原来给你看过我写的我个人成长经历吗？ 那篇文章我全部编织进这部长篇了，后边会有水仙和女儿爱恨交织的母女关系演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