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春天春天难产 避危难危难临盆 (<雪>26-3)

 

盼春天春天难产 避危难危难临盆 (<雪落轩辕台>26-3)

 

 3

百里玉妆知道,尖皮鞋大学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新闻系校友,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工人家庭出身,没有造反或保皇的背景。他能利用这些优势,向大家最恨怒的对象发难,如同混在野蜂群里伸出毒刺,蜇过便像没事人一样说笑打闹,似乎缺心少肺,因此不乏炮轰羊洪勇这样辉煌的战例。马桂萍们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他找到了喜怒哀乐的溢出口,生活的支点。

百里玉妆想:“险恶的环境把人分成勇敢者,怯懦者,乐观者,悲观者,坚定者,漂浮者,如同汹涌的洪水来袭,对河床里的一切物质进行荡涤,分捡……伟雄不缺乏热情、理想、才能,可是在处理现实与理想的关系上出了毛病。一为顺应,二为压抑。现在的日子好过吗?孙韶华能付出真爱吗?噢,是我把他推到了孙韶华的怀抱,而他是那样地爱我……我害了他……噢,尖皮鞋又送上一杯热水……尖皮鞋和马洁才是般配的一对……如果生个小吐彩霞或者小尖皮鞋多好……我也要结婚,生孩子,也生小尖皮鞋……真脸红……也生小尖皮鞋……可是可是,我跟谁结婚?伟雄已经属于别人了!”

百里玉妆迷离而缭乱。

“百里百里,有人找!”女伴摇她膝盖,“想什么呢,喜事喜事!”

她发现于生立在屋地,于生笑吟吟地说:“百里玉妆同志,校部有请,马校长在办公室等着呢!”

人们唰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嗬,又走一位!”

“罐养的……抽瘪了!”

“张军长,拉兄弟一把!”

“我鼻子不大呀,怎么还‘难道’!”

“我呀,不散伙,就在这生糟活沤了!”

“把我埋这好了!我早相上个坟茔,占校部那个窝子,坐北朝南,是块风水宝地!”

“你呀,学人家马桂萍褪裤子呀!”

“你才褪裤子呢,拿屁股当脸!”

“哈哈,哈哈哈……”

好一阵骚乱。每次调走学员都是于生前来通知,每次都能引起一阵骚动。人们并不避讳于生,知道于生奸滑得横草不过,不会出卖人。

其余的女人尤其羡慕她,真希望于生明天就来喊自己。

尖皮鞋大学生双腿耷拉在炕沿下,头低在胸前,埋住了脸。

突如其来的喜讯使她措手不及,看着于生的笑脸,讨好的眼神,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被女伴推下炕,在一片哄嚷声中走过坑凹的屋地。

她注意到,那只癞蛤蟆仰在地当央,四爪平展,死寂的黑眼珠有些凄凉。

尖皮鞋大学生猛然抬头,热烈地看了看她,很快又把头埋在胸前。

她推开了房门。这个走了扇的木门平时可以轻轻推开,轻轻关上,但要想真正走出去谈何容易!要求在红磨盘里磨碎,重新塑造,塑造成长了犄角的或只会咩咩叫的“自我”!

屋檐的冰溜滴着雪水,雪水咚咚溢满檐下水沟,向坡下爬,腾起丝丝热气。属于民间的太阳正大显身手。树上的鸟雀忙碌着,欢叫着。几朵白云组成了诡谲的图案,似风帆,似马车,似城堡……弯曲的小道布满杂踏的织着花纹的脚窝,踩上去柔柔的,窣窣的。河边最先萌动的歪柳微微摆动,好像要绿了。跟屋舍里的烟草味男人味比起来空气愈显清新。

“月牙湖”波光闪闪,难以掩饰从湖底涌起的激荡。她故意矜持地放慢脚步,如果没有于生在前会飞跑起来,跑向日夜思念的地方,跑向马洁,李瑞珍,梅县的妈妈,曼谷的爸爸,好像还要跑向何伟雄……

何伟雄?他轻轻摇摇头。

……进了马开达办公室。马开达用力与她握手,斟茶倒水,相对而坐。

“百里玉妆同志,”马开达说,并不看她,“接县革委会组织组通知,你吃过午饭就去报到……我派两个同志帮你拿东西……”

她立刻按住胸口。月牙湖水默默溢出,嘴唇不断哆嗦。“这是真的吗?!真的吗?!”她想,心要蹦出来了!重重叠叠的画面急速在眼前展现,画面里有和妈妈彻夜倾谈的,和爸爸相拥而泣的,和马洁出海打渔的,挑灯伏案的,披婚纱的……到处是阳光,鲜花,小鸟,笑脸……“是的是的,多么不可思意!我挣掉镣铐,是美洲大陆的黑色自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