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必須告訴你,喬治,那個哲學教授,嘻嘻,簡直象外星人一樣。

在吃晚飯的時候,我一坐下來,就眉飛色舞要談昨晚的PARTY

我已經等了一天一夜了。昨晚回到宿舍,本來想到走廊上去給他打個電話,猶豫再三,覺得不妥,因爲我們從來不在電話上聊天。所以,一直等到今天和他見面。

哲學教授實在太好玩,太吸引人了。雖然我知道喬治不會喜歡哲學教授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希望他瞭解,即使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活得很輕鬆很愉快。哲學教授之所以受到學生的尊敬和歡迎,是因爲他身體力行他的哲學:人活著,不是“應該”如何如何,而是“可以”如何如何?“可以”的大門一旦被打開,這個世界就變得豐富多采,充滿了活力。

這還不是急著要告訴他的主要原因。我想和喬治分享這些體會,是出于對他的感激。昨天,在學校裏打電話徵求他意見的時候,曾經把他想得很壞,以爲他在玩弄雇主的權利。事實證明,是自己心胸狹隘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人在焦躁緊急和失敗的的情况下,太容易從消極的方面來思考問題。而消極的思維就象吸塵器一樣,把人生中本來的快樂抽走,轉爲變成傷害我們自己的刀刃。這些想法都來哲學教授,我正好被他言中。我想讓喬治知道,因爲有了他的批准,我昨天晚上玩得很開心。

外星人?喬治問道,不見得多長幾個眼睛和鼻子吧!

NONO,我是指他的生活方式,完全和主流社會不一樣的生活。

我們倆面對面坐著,柯麗絲在喬治的旁邊我的對面。

我已經能够做一些簡單的美國菜了。今晚的菜單是:生菜沙拉,腓利牛排,烤土豆,和水煮四季豆。

我利用柯麗絲睡覺的空餘時間用來準備晚飯。喬治喜歡在家裏用餐,討厭美國的快餐食品。不知道誰是這裏的采購員,也許就是喬治自己。因爲他好像對食品的質量要求很高。比如牛肉,以前在國內吃的西餐,那肉都有點筋筋拉拉的,叫牛腩,要煮很長時間,煮爛了才能吃。這裏的牛肉,從來沒有這種東西,是裏瘠肉的部份,烤的時間非常短,五六分鐘的最高溫,即烤箱的上層火,就成了。牛排必須用黑胡椒粉,大蒜末和橄欖油周身抹一邊,不能放鹽,鹽是上桌以後各人自己撒的。生菜要提前洗盡,吸幹水份,進冰箱冷藏。沙拉醬品種很多,法國式的重奶酪,意大利的重香料。喬治最喜歡現做的,二匙橄欖油,三匙德國黑醋,要象打雞蛋那樣把油和醋拌勻,淋在沙拉菜上面。四季豆不用油炒,而是放入沸騰的一大鍋水裏煮,用大火,水很多很燙,一會兒就撈出來,瀝幹水份,拌白脫油。土豆也要抹上橄欖油以後進烤箱。

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們都在厨房的圓臺子上吃。臺子在窗臺邊上,窗外有後花園的景色,落日和潺潺溪水。有客人的時候,蓓蒂過來掌厨,我當幫手。我們在晚餐廳的長桌子上吃飯。柯麗絲有自己的高餐椅子,坐下以後用一個半圓形的小臺子把她“鎖”在裏面。臺子代替盤子,我把食品切成小塊,她用手抓來吃。

我說,你聽說過東方的陰陽哲學嗎?

YES,他答道,一半黑一半白的象徵符號。

對了,對了,但不是對切的一半,而是彎曲流動的,你注意到了嗎?

沒有注意。不過,現在想起來好像確實是彎曲的。他說話的時候,總是要把嘴裏的食品先咽下去,把刀叉放在盤子上面,雙手垂在腹部。身板直挺挺,坐得規規矩矩。

我說,他的房子一半是瓦房,一半是茅草屋。瓦房在西,草屋在東。花園也是,西面種花,東面種菜。瓦房裏是厨房和起居室,草屋是主臥室,裏面沒有家具,沒有電燈,沒有地毯,只有軟綿綿的軟墊。睡的是大軟墊,坐的是小軟墊。睡地鋪,點臘燭。流動部份,就是他自己。

喬治說,這樣分開,是不是爲了歷史和現實,東方和西方的結合?

有些同學是這樣認爲的。我覺得,主要是爲了好玩。他是一個大孩子。

有多少年紀了?把建築當玩具?

我說,這事兒和年紀沒有關係。活得開心是他的人生哲學。

喬治垂下眼睛,吃了一叉四季豆,再把叉子橫過來,去切牛排。腓利很嫩,象豆腐一樣,輕輕一壓,就分開了。

見他不說話,我著了急,忙說,他有白鬍子了,大概和你差不多。說完了我很後悔。馬上補一句,你看上去比他年輕。

那麽說也有一把年紀了。

是啊,正因爲有一把年紀了,才顯得難能可貴。

呵呵,難能可貴。他重復著我的話,突然擡起懷疑的眼光望著我,問道:你不覺得我老嗎,素素?

我一邊搖頭,一邊認真地說,不老,一點不老。

他說,我老了,心老了。只有和柯麗絲在一起的時候,感到年輕。然後,他朝我看看。他的眼睛分明在說,“和你在一起也感到年輕”。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沒有說。

我說,他的臥室裏,挂著一張很大的女人照片,黑白的。我沒說完,就“咯咯咯”地笑起來。

喬治說,你笑什麽呢?我不挂照片,往事不堪回想。

真沒有想到他又把自己聯繫上來。我早注意到這棟房子內是不存歷史記錄的,很想在這當口轉移話題,去打聽他過去的事情。也許,他會打開話匣子,告訴我許多秘密?但是,我正沈浸在講述教授的快樂中,不捨得停下來。

我說,我們都問,照片裏的女人那麽漂亮,是你的原配老婆吧?因爲和他的幾個女朋友都不象。噢,忘了告訴你,他很開放,有幾個女朋友,她們相互都認識,沒有結婚。我們都看到她們啦!婕西,咪咪,還有愛蜜麗。愛蜜麗有黑人的血統,皮膚是棕色的,體形特別棒,腿好長。

喬治幷不如我那麽有興致,不屑地說,確實很開放。

說到這裏,我禁不住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你猜照片裏的女人是誰?你怎麽也猜不到的。

喬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倒是柯麗絲看到我大笑不止,在一旁笑我。

喬治,你聽我說呀!我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喬治說,我在聽呢!你自己不說只顧著傻笑。說完,他也笑了起來,擠著眉毛問柯麗絲,你說,爹地說得對不對?

教授說,我從來沒有結過婚。那個女人是,嘻嘻,他說,那個女人是他的……監視員。

什麽。什麽?喬治問道,再說一邊。

我們有監聽器,他有監視員。

監視員,監視什麽呢?喬治問。

監視做愛。哈哈……哈哈!我放下刀叉,雙手捂住嘴巴,怕把飯噴出來。

你說什麽,讓墻上的女人監視他做愛?那個女人是誰呢?

陌生人。你相信嗎?我差一點叫起來。喬治,那是一個陌生的女人?他從跳蚤市場買來的藝術品。

喬治說,他給你們開玩笑,誰願意在做愛的時候,讓別人監視?

那是他的心理。我說,照片還是照片。教授希望讓別人來分享做愛的快樂。

喬治說,有幾個女朋友還不够,嗯?加一個監視員?這個社會就是被這些自由主義分子搞得亂七八糟。

他是懷疑主義者。我說,他不相信別人的結論永遠正確。他要自己去嘗試。

喬治說,都像他們那樣,社會就沒有了秩序。

我說,怎麽可能都像他們一樣呢?出了幾個不一樣的,主流社會就難以接受。象教授那樣,需要多少勇氣,多少自信?

我說完了不禁大吃一驚,自己怎麽不知不覺地和他辯論了起來?

喬治已經吃完了晚餐,用餐巾擦了擦嘴,說道,希望他有勇氣戰勝自己。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我們沒有分歧和爭論一樣。但是到了我這裏,却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他爲什麽要說“戰勝自己”?像他那樣地生活能算戰勝了自己嗎?他的條件那麽富裕,却總是心情沈重,這個城堡裏沒有一點哲學教授家裏的快樂氣氛。看上去,教授比喬治老得多,實際是,真正蒼老的是喬治。他爲什麽不能活得開心一點呢?這時候,我才醒悟到,等了一天一夜要把昨晚的PARTY告訴他,就是爲了讓他開心起來啊!

我把“戰勝自己”幾個字反復地回味:這個沒有歷史記錄的家庭,是不是因爲“戰勝自己”的原因,而把過去一筆勾銷?是不是因爲他的“戰勝自己”,讓我感到了在城堡裏生活的安全。是的,自從安娜出走以後,從來不見他帶女人回家過夜,也沒有女人的電話來打擾他。他對孩子的熱愛超過了自己的事業,甚至願意放弃工作,難道這是另一個層面的“戰勝自己”?

喬治說完就站了起來,用濕毛巾給柯麗絲擦手,嘻嘻哈哈地逗女兒玩。我只顧著說話,盤子裏還剩下許多。柯麗絲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趕快站起來,想把柯麗絲從高椅子上抱下來,却被喬治按了下去。他站在我的背後,雙手搭住我的肩膀,說,用微波爐把飯熱一下吧!

我往盤子一看,果然,菜冷了,漂浮在湯汁上的牛油已經凝固成薄薄的小片。






融融 (2012-04-26 16:33:09)

很抱歉,十三章漏贴一段开PARTY的故事,已经补上,请移步前往,否则与十四章链接不上,谢谢!

海云 (2012-04-26 23:43:05)

好的,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