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红界画地为牢 像下灯昼夜熬鹰 (<雪>30-4)

 

辟红界画地为牢  像下灯昼夜熬鹰 (<雪落轩辕台>30-4)

 

4

“叔,你心真好……”她喝口开水说,直想流泪。

“世上还是好人多,别看他们瞎闹哄。那几个打过你的回单位到处显白,讲怎么受款待,怎么打人,其实没有不骂他们的。他们说你是反革命,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多善道呀,哪有这样的反革命!你有学问,大学生,别把自己不当回事……我们地质队成年到辈子和天气打交道;七八月老天爷抽疯,傍晚热得喘不过气,不一会儿就来阵风,来块云,就下雨,有时还下雹子,嗬,又凉快了。一时一变,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今天说你是坏蛋,明天兴说你是好人。看开点。慢慢吃吧,我听着巷道的动静。”

她发现他的黑眼仁不时在眼角闪动,总以挑战的甚至蛮横的眼光看人,虽然作出和善的表示,仍使她害怕。

他在黑灯影里卷烟抽,只偶尔看她一眼。

“叔,你困了就睡下吧。”她说。

“不困……我想起了那娘俩。闺女九岁了,上小学二年级。”他说,从声音里听出了柔情。“粮食不够吃,她妈在林边刨了块巴掌大的镐头地,种几棵玉米,前不久来信说挨批判了,说是搞资本主义!如果我在家,非得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瞎了眼,看不着大伙吃不饱,怎么过冬?!”说着,唿地站起身,眼里冒出凶光,像头愤怒的东北虎,“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爱打抱不平了,难道,饿得打晃才是社会主义?臭工人讲实际,刨镐头地为楦饱肚子!我不怕他们……我这个人干巴节骨,就是有劲,打人手黑,别让我黑上。你看,眉角这个疤就是打架留下的。

“有一天吃午饭,工人在大食堂吃大伙,书记、队长、办公室主任在小食堂吃小伙。这说的文革前。大伙小伙花同样的钱和粮票,工人在底下骂。我懒得搭理他们,寻思,反正经常在野外吃饭,不爱管那么多闲事……那天小食堂炖带鱼,地质队有个师傅在海边长大,带鱼炖得好。有个东北老乡,跟我一样卖苦大力的,他爹从东北来看他,他想买点炖带鱼。可是卖饭的不卖,说了多少好话也不卖。我在一旁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压着火气说情,说人家老爹大老远从东北来,应当照顾照顾。你听卖饭的说什么,卖饭的说:‘想吃鲜酒活鱼,长能耐,当书记当队长去!当毛主席去!’把我气得呀,腾地蹿进伙房,把菜刀架在卖饭的脖子上,问卖不卖。这时,小食堂的书记、队长,还有办公室主任孙大美人出来劝解,孙大美人上前夺刀,让我一脚踹个大骨碌。我又跑到小食堂,掀翻圆桌,酒菜撒了一地……事后以为一定要处分我,由于他们多吃多占引起了公愤,自知理亏,还真没敢。哼,处分我,先把书记、队长、孙大美人,孙大美人叫孙毅英,美人胎子,专会耍贱……先把他们砍了!来了‘文革’,号召打倒‘走资派’。没用怎么发动工人就起来了,心想,这回该收拾你们了……据我笨眼光看:当官的不走正道,群众不满,群众运动一点火就着,加上有人趁机收拾好人,哪能不乱!其实批斗会简单得很,高呼祝愿,念语录,宣布罪状,挂牌子猫腰,喊口号,不认罪就打,打了就散,散了就把人圈起来,再打……主要是打人解气,也有假积极装革命给人看的,打人更狠……我上台一脚把书记踹到台下,这一脚把腰踹伤了,整整住了仨月院。当时也把脚抬起来想踹陪榜的孙毅英,但见她泪眼八岔,况且以前挨过一脚了,是个女人,心软了,又把脚收回来……打人得有理由,不能瞎打……我也知道你的‘罪名’……其实你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手黑,打人狠出了名,不然他们不会选我来收拾你。我们这拨人的任务是监督你罚站,这回偏不让打,让打早把你打瘫了,现在我是这拨人的头儿,其余五个人归我领导,都是徒弟辈的,听我的。六个人三班倒,每班八小时。我才三十六,长得老气横秋,人家都问我五十几了……我叫马庆,踹孙大美人踹书记踹出了名。等你把事情抖露利落,来地质队串门……管我叫大哥,叫马庆更好。你嫂子要来探亲,让她认你干妹妹。”

这之后马庆值了几个连班。马庆坚持让她睡行军床,用油渍麻花的棉大衣给她盖上,和徒弟搬椅子轮流坐在门外,只要巷道口大铁门一响就马上通报她立回红色中央,并嘱咐她在专案组进屋时晃摇脑袋,东倒本歪。王参谋审讯几次,没看出破绽,没得到任何口供,也晃摇起脑袋:不明白她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忍受力!王参谋走后,马庆嘿嘿乐。她也抿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