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四十一)

第二天,贝克在学区办公室叫住了燕妮。 他问了问昨晚燕妮和陆鹏谈得怎么样,听说一切还算平静,陆鹏也答应以后不逃学了。 贝克说:“感谢上帝。 燕妮,我和我的太太每天在祷告的时候,会时时把你的家庭放在我们的祷告里,神永远与你同在。”  燕妮非常诧异,在学区工作场合,一般人是不会谈及宗教的。 贝克这样说,实际上是违背了工作惯例。


贝克看着燕妮诧异的表情,说:“我们全家都是基督徒。我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是一位中国大陆来的,非常好的人。”  


燕妮哪里有心情认识什么新朋友,她说:“贝克,谢谢你,可是我太忙了,真的压力很大,家庭工作孩子,所有一切都压在我的肩上,我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贝克说:“燕妮,你的重担神知道。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我这位朋友拜访你和你的家人,我相信他能够帮助你们。我知道你的丈夫不会英文,在这里难免非常孤独,让他认识这位朋友也是非常好的事情。“  


燕妮想,也好吧,陆克俭多认识个朋友,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整天跟两个孩子较劲找麻烦。 就对贝克点了点头。  


过几天,一对头发花白的中国人夫妇来到燕妮家,他们是当地华人教会的孙牧师和孙师母。 燕妮和陆克俭对基督教一无所知,也不耐烦听什么宗教的东西,就简单跟他们聊了聊家常。 最让陆克俭不明白的是,孙牧师原来是一个深资会计师,有非常好的事业,竟然放下事业去当没有多少收入的牧师,还乐此不疲。孙牧师和孙师母也没有坐太长时间,就留下联系方式,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们,并邀请燕妮全家去参加教会复活节的礼拜,就告辞了。  陆克俭跟燕妮说:“以后别让他们来家里了,也别去他们教会,更不能让孩子去,省得像他们一样走火入魔。” 燕妮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教会。 而且他们从来没有庆祝过什么复活节,以为就是一个春天大地复苏的节日,根本就没理会。 孙牧师和孙师母会隔一段时间就打电话来问候一下,燕妮和陆克俭都给敷衍过去了。


美国中西部的严冬终于过去了,明黄的迎春花和洁白的玉兰花开过之后,郁金香就冒出了尖尖角,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燕妮心里却觉得更清冷,这花一开,就说明离自己解脱的时刻又近了一步。 她仿佛在看着生活像一部电影一样,渐渐到了尾声,曲终人散的时候,她就可以彻底休息了。


她想着孩子们失去她会不会悲痛欲绝,他们肯定会伤心吧,但是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是母子,也有散的一天。 人生路上真正能陪你从始至终走全程的,只有自己。  燕妮有时也会想到陆克俭会不会因自己的逝去而悲痛,反思? 陆克俭的父母会怎么想? 可是燕妮不愿意按这个思路想下去,他们怎样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燕妮已经找律师做了遗嘱,并为两个孩子建立了信托基金,用自己生命保险的金额,退休基金和社保金来保证他们大学学费和刚刚毕业时的生活费,或许还可以有剩余的钱,给他们买房,结婚的时候搭把手吧,燕妮想。 她把孩子平时喜欢吃的菜都详细地用英文写成了一个一个的卡片菜谱,放在厨房的一个盒子里,或许他们哪天想起妈妈的味道,可以自己尝试着做来吃。 她收集了一本影集,里边按时间顺序摆放了她和孩子们这十几年以来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注明日期和地点,这样也许他们以后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们讲讲他们的奶奶,外婆。 燕妮现在不再讨好陆克俭,也不再讨好公公婆婆,她只是平静地做着离世的准备。


接连好几天,陆鹏都是放学不回家,在外边待到好晚。 回来之后谁也不理,就吃点东西然后自己把门一关,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露面。 陆克俭爸妈唉声叹气,每天在孙子门口叫:“鹏鹏,鹏鹏。”  陆鹏根本不理他们。 陆克俭憋着一肚子火,不能跟孩子爆发,也不能跟老爹老妈发,只剩下了一个燕妮,可是他不管怎么跟燕妮发火,燕妮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也不跟他吵了,也不哭不闹了,满脸的平静,陆克俭火气就更大。


周末早晨,陆克俭听到有一声大门响,他从二楼窗户看出去,看见一个奇装异服,脸上画得跟鬼画符一样的白人女孩站在街上,鹏鹏从家门走出去,正在跟那个女孩说着什么。 突然鹏鹏和那个女孩拥抱了,而且那个女孩轻轻地在鹏鹏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就转身走了。 陆克俭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 鹏鹏整天不着家,原来是在搞早恋! 夏天一过就要申请大学了,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早恋! 而且这个女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是个白人,这本来就死活不能找,然后在白人里她还是个异类! 陆克俭想起来前些天有一个邻居跟他说:“你家鹏鹏怎么跟一个门门不及格的女生在一块,你管管,别给带坏了。”  陆克俭还不相信,当了耳旁风,现在看来是真的!


陆克俭冲到床边插着腰对还在睡觉的燕妮喊:“你还睡得着! 看看你的好儿子,干的什么事!”  燕妮被惊醒了,陆克俭爸妈也闻声进了主卧室,他们俩从来都是随便闯主卧室的,燕妮从来都是穿着衣服睡觉,因为公公婆婆随时有可能闯进来。


燕妮说:“怎么啦?”


“要考大学了,他早恋你知道不知道? 你这当妈的,不管管啊? 他勾搭那不三不四的女孩,那女孩一看就是该进监狱的料。 你说你这好儿子!”  


陆克俭爸妈一听,也急了:“我孙子被坏女孩盯上啦? 那你不是在他们学校旁边上班吗? 你一个当妈的,怎么不看着点儿呀? 随便让坏女孩勾搭你儿子?”  


燕妮不紧不慢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洗洗脸,上个厕所,然后到楼下做早饭去了。 鹏鹏女朋友这事儿燕妮早就知道,开始的时候她也有点担心,但是小孩这个年龄,谈个朋友也正常,燕妮在学区里见多了。她不喜欢早恋这个词,存在的就是有道理的,什么叫早啊? 最重要的是,鹏鹏明显开朗了一些,陆克俭和他父母可能感觉不到,鹏鹏还是不理他们,但是燕妮感觉得到,鹏鹏跟自己的交流畅通了很多。 其实燕妮心里是感激 Trisha 这个女孩的。 但所有这些跟陆克俭都说不通,他只会更加埋怨自己。 他有什么事情在别处说不清说不赢,就来跟燕妮发邪火,什么事情都怪燕妮,然后他爸他妈跟着一起骂燕妮,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 燕妮已经见怪不怪。


陆克俭一看燕妮像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更是火冒三丈! 他冲到厨房,把燕妮手里的盘子抢过来往地下一摔:“还吃吃吃!就知道吃!儿子不管管!”  燕妮看了看他,转身又拿了一个盘子,继续做饭。


陆克俭疯了一样把那个盘子也抢过来摔了,然后双手把着燕妮的双肩前后摇晃:“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燕妮说:“这是你说话呢? 我还以为狗叫呢。”


陆克俭一推燕妮,燕妮一个趔趄摔到地上,手正好撑在摔碎了的盘子碴上,立刻血流如注。 她挣扎着站起来捂住自己流血的手掌,陆克俭一见血也吓傻了,他说:“燕妮。。。。。”  刚要过来扶燕妮,突然陆鹏从后边冲过来,一把揪住陆克俭的领子,把他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用拳头和膝盖痛殴他的胸部和腹部!


鹏鹏满脸是疯狂和扭曲,满眼是绝望和暴怒,一边痛打自己的父亲,一边哭着大喊:“Don’t you dare hurt her!  You coward! You bastard! Why don’t you go back to China! Why do you make all of us miserable!  You are a sick loser! “ (你敢碰她一下!你个懦夫!混蛋!你怎么不滚回中国去? 你把我们都逼惨了!你这个变态的蠢货!)


燕妮顾不上手上汩汩流出的血,扑过去抱住儿子:“鹏鹏!你住手,他是你爸呀! 他是你亲爸呀!”   


陆克俭被儿子打趴在地上,陆克俭爸妈一边捶胸大哭,一边试图扶起陆克俭:“老天爷呀,你怎么不让我们死啊? 我们怎么不死啊? 俩腿一瞪就省心了,老天爷啊,让我们现在就死吧!”  


陆鹏住了手,他看看母亲,看看趴在地上的父亲,看看自己的拳头,他全身乱颤,涕泪横流,目光散乱,面部抽搐,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燕妮简直心疼死了,她大哭着说:“鹏鹏,爸爸他不怪你,妈妈也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也不想打爸爸,没关系,爸爸他还爱你,妈妈也爱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鹏鹏,没关系,你别伤心,都会好的!”  


陆鹏呆若木鸡地回到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楼下厨房里陆克俭父母还在哭天抢地,要死要活。 燕妮走过去:“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燕妮从来在公婆面前忍气吞声,第一次这么跟他们说话,“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你们要是想让你们儿子死,或者想让你们孙子死,那你们现在就使劲儿嚎丧死死死,要是不想出人命就给我闭嘴!”  陆克俭父母傻在那里了!


燕妮也不看趴在地上的陆克俭,转身直奔楼上鹏鹏的房间。 燕妮怎么叫,怎么敲门鹏鹏都不开。燕妮其实有一把鹏鹏房间的钥匙,但是多少年不用,燕妮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一遍一遍跟鹏鹏说:“你不要太自责了,爸爸他不恨你,他还爱你,妈妈也爱你,出来吧,鹏鹏,你还是我们的好儿子。”  燕妮从早晨说到中午,鹏鹏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燕妮实在没办法了,她拨通了贝克的电话:“贝克,我实在抱歉在周六非工作时间打扰你,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贝克一听燕妮描述的情况,立刻说:“砸门进去,立刻砸门进去,而且马上要打911,陆鹏现在非常危险! 你砸门,我打911,而且我立刻开车过来!”  


燕妮一听,跳起来抓起了主卧室壁橱里的电熨斗,手持电线,抡圆了把电熨斗往陆鹏的门上砸过去! 抡了几下之后,门把手旁边门板比较薄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洞。 燕妮一边大叫鹏鹏,一边伸手进去从里边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燕妮就尖叫一声! 鹏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鹏鹏!” 燕妮歇斯底里的大喊着捧起鹏鹏的头,鹏鹏眼睛半闭,燕妮感觉不到他的脉搏和呼吸,燕妮扒开他的眼皮,看到瞳孔已经散开。 燕妮止不住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陆克俭爸妈听到声音跑上楼来,见状大哭:“我孙子怎么啦? 你把我孙子怎么啦?”  陆克俭也捂住肚子艰难地趴上楼来,燕妮把电熨斗冲他们三人抡过去:“滚!都给我滚!”

 

警笛声起,警察和贝克同时赶到了,燕妮握住鹏鹏的手,跟他一起上了救护车,陆克俭也要上救护车,燕妮一脚跺在他扒救护车边沿的手上,陆克俭大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救护车呼啸而去。  








海云 (2018-05-15 16:43:14)

太惨了!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48:41)

一个丈夫是一家的关键,愚孝,自暴自弃,没有担当,家庭就会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