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四十二)

第二十二章 佳佳


陆克俭从精神上到身体上完全垮掉了! 他不能相信今天这一早晨发生的事情,他不能想象鹏鹏现在怎么样了,如果鹏鹏有个三长两短,他也真的不想活了! 陆克俭的父母坐在大门口嚎啕大哭,陆克俭把他们拉进家里,关了门。 老两口一边哭一边喊:“你说你娶的这恶魔媳妇!活活把我大孙子害死呀!”  陆克俭头痛欲裂,忍不住跟父母大喊:“够了!你们俩让我安静会儿!” 老头老太太刚受了儿媳妇的叫喊,这会儿亲儿子竟然也跟自己喊,俩人没了命地大哭大闹,寻死觅活。


正在不可开交,陆克俭突然想起来,女儿佳佳怎么一早晨都没动静?  他挣扎着又趴上楼去敲佳佳的门,怎么敲都没反应,陆克俭急了,猛地一推门,一头栽进了佳佳的房间! 原来门并没有锁,而且佳佳也不在屋里! 陆克俭发疯地把每个房间每个厕所每个壁橱都找了一遍:“佳佳!佳佳!”  陆克俭父母一看孙女没了,也慌忙跳起来大喊着佳佳的名字到处找。


最后陆克俭看到一张纸条,上边用英文写着:“I’m sick of this family!” (这个家让我恶心!) 陆克俭看不懂这英文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那张纸,那个彩笔,是佳佳的! 他双腿打颤,双手发抖,踉踉跄跄跑下楼,哭着喊:“佳佳!佳佳!你在哪儿啊?爸爸在找你!你回来啊!”   陆克俭妈妈说:“赶紧报警吧!” 陆克俭刚拿起电话要打911,可是突然想起自己不会英文,离了燕妮,他连报警都报不了!


正在急疯了的时候,门铃响了,陆克俭冲过去拉开门,原来是贝克通知了孙牧师和孙师母,他们带着教会的几个教友过来了。 陆克俭一把抓住他们:“孙牧师!你帮帮我,我们家要家破人亡了!”  说着就哭晕在地上。


教会的几个人赶紧把陆克俭扶到沙发上。 孙师母看了佳佳留的条子,立刻打了911报警,并让陆克俭详细写下佳佳的特征,身高,体重,发型,今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而且要几张佳佳最近的正面照片。 陆克俭才发现,别说佳佳的身高体重发型衣服照片,就连佳佳的出生日期,他都不记得了!  他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头:“我怎么当的爸爸!怎么当的爸爸!我这个没用的爸爸!”


最后陆克俭想起燕妮有个文件柜,孙牧师和陆克俭一起把文件柜打开,看到里边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文件,一栏一栏都有标签。 佳佳的文件挡里,有佳佳的出生证明,体检证明,预防针记录,所有这些年来每一张成绩单和学期评语,有佳佳历年的学校标准照,还有佳佳所有获得的奖状,以及所有参加过的钢琴演出的节目单。 鹏鹏的文件挡里,也是分门别类,所有的文件井井有条。  陆克俭从来没有碰过这个文件柜,这样一打开,他才知道,比起他这个连孩子生日都忘记的没用的爸爸来,燕妮在孩子身上花了多少心血!


教会的三个弟兄,三个姐妹还有孙牧师孙师母立刻分工,一个姐妹把精神极度崩溃的陆克俭爸爸妈妈接到自己家去住,让自己的爸爸妈妈陪伴他们,这样解决陆克俭后顾之忧,让他全身心处理两个孩子的事情。  一个姐妹立刻赶赴医院陪伴燕妮,帮助她处理医院事物,另一个姐妹给全教会的姐妹们发信息,组织大家每天轮流给陆克俭和燕妮家里和医院送饭,这样保证他们在处理事务的时候至少有基本的体力。 三个弟兄立刻去复印佳佳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然后发动全教会弟兄,配合警方,在周围张贴寻人启事,在周围的公园,公交系统和任何可能的地方寻找佳佳,并在佳佳年级的家长中广泛发邮件询问信息。  孙牧师和孙师母在联系警方,协调一切帮助他们的工作的同时,号召全教会为沈燕妮陆克俭全家迫切祷告,求神保守这一家人。


儿子生死不知,女儿下落不明,父母频临崩溃,妻子恨他入骨,陆克俭简直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如果不是教会的牧师师母和兄弟姐妹们及时站出来全面帮助,陆克俭真的想一了百了,一头碰死算了! 孙牧师郑重地拉住陆克俭:“克俭,不管你信不信上帝,人危难的时候总是向天呼求,向头上的三尺神灵呼求,那你愿意来求一求这位全能的上帝吗? 愿意和我一起,为了你的家人向这位真神呼求祷告吗?”  


陆克俭这时候什么都愿意,求谁都可以,只要他的鹏鹏佳佳和燕妮能够回来! 孙牧师孙师母和陆克俭手拉手,一起低头祷告:“全能的天父,我们今天把克俭燕妮和他们的全家交托在你大能的手上,求你赐智慧和能力给医院救助鹏鹏的医护人员,也赐智慧和能力给所有在寻找佳佳的人,更重要的是,求你亲自触摸鹏鹏和佳佳两个孩子,让他们在伤痛中感受到你的爱,让他们回转,求神亲自安慰他们,带领他们,在我们父母家人所力不能及的地方保护他们看顾他们,带他们平安归来。 也求你亲自安慰和保守克俭和燕妮夫妇,他们的苦楚你全都知道,他们的软弱你全都体会,他们都是你挚爱的儿女,他们头上每一根头发你都数算过,就求天父亲自保守他们,触摸他们,安慰他们,带领他们,在这艰难的时刻,天父,我们仰望你。 我们的祷告是奉耶稣基督的圣名,阿门!”  


陆克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谢谢!谢谢!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你们真是,在我都不想活的时候,你们比我的亲人还要亲,我不知道上帝是谁,我以前也觉得都是骗人的。 可是看了你们,听了你刚才的话,我信! 咱中国人遇事都求老天保佑,这老天是谁? 不就是你们说的上帝吗? 我信!”  


祷告后,孙牧师和孙师母开起车来,带着陆克俭去佳佳有可能去的地方寻找,社区公园,电影院,麦当劳,星巴克,佳佳的唯一的小朋友家。。。。。  陆克俭知道这样没头苍蝇一样地找,希望非常渺茫,但是他只有出去找才能一分钟一分钟地挨下去,活下去。


教会的弟兄们轮流陪伴陆克俭,也有姐妹轮流陪伴医院里的燕妮。 大家商量,暂时不把佳佳失踪的消息告诉燕妮,她那边要照顾还在昏迷的鹏鹏,告诉她佳佳的事无异于给她火上浇油。 漫长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佳佳的消息。 突然,警方说不远处州立公园有人说昨夜看到一个跟佳佳相似的女孩在湖边坐着,然后一转眼又没有了。 陆克俭听到消息双腿发软,话都说不出来了,警车到了湖边寻找蛛丝马迹,如果有任何迹象,就会派潜水员潜入湖中寻找。 这边正在寻找,突然又有人说在去往外州的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女孩很像佳佳,警方又赶紧调出公交车的监控来看。 结果两个线索都扑了空,佳佳还是音讯全无。  


医院里,燕妮不眠不休守着昏迷的鹏鹏,教会的姐妹轮流来陪伴,送饭,祷告,燕妮非常感激。 她觉得自己在那个家苦熬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一群姐妹跟她在一起,支持她,帮助她,安慰她,燕妮见到她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不住地落泪。 在燕妮出去打冰水的时候,她在走廊的电视上突然看到了佳佳的照片,播音员在说一个女孩失踪的消息,她看着照片都不相信那就是佳佳,知道 Gia Lu 这个名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燕妮手里的冰水桶一下落在了地上,燕妮大叫起来!  教会的姐妹闻声跑过来,几个护士也跑过来,大家围住精神崩溃歇斯底里的燕妮,把她安顿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告诉她警方已经在全面寻找,教会的所有弟兄们也在夜以继日地寻找,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体力,照顾好鹏鹏。 经医生处方和燕妮本人同意,护士给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燕妮打了一阵镇定剂,燕妮才睡去了。


“燕妮!燕妮!鹏鹏醒了!” 教会的姐妹摇醒燕妮。燕妮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往病房跑。 鹏鹏气息微弱地对燕妮说:“Mom,I'm so sorry。” (妈妈,对不起) 燕妮哭着摸着儿子的脸说:“鹏鹏,你是妈妈的好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知道吗?妈妈也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我甚至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和妹妹上大学。 妈妈理解你,妈妈知道,太痛苦了,受不了了,多一分钟都受不了了是不是? 妈妈知道!”   


鹏鹏说:“Mom,don’t do it. Please don’t do it.”  (妈妈,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燕妮哭着说:“妈妈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要死,你也不要死,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你好好活着,妈妈才能好好活着!教会的姐妹们不停给我们祷告呢,妈妈知道你不信上帝,妈妈本来也不信,可是说不定就有呢? 你说是不是? 说不定上帝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拯救我们母子呢,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鹏鹏说:“妈妈,是有上帝的。我昏迷的时候看到了,然后我就醒来了。“  燕妮和教会的几个姐妹一起失声痛哭!


佳佳那天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离开那个可怕的家。那个家永远阴郁,永远争吵,永远指责,永远叫骂,那个爸爸也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总是对什么都不满意的家。 佳佳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妈妈,可怜的妈妈! 还有哥哥! 她知道哥哥在这个家里承受了多少,她知道哥哥在学校的处境,她自己在学校比哥哥的处境好不了多少,她甚至非常难以置信她和哥哥至今都没有自杀,也没有吸毒,真是个奇迹。 但是她不再相信奇迹了,她要摆脱这个家,要跑出去! 佳佳觉得她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一方面是为了妈妈和哥哥,因为妈妈哥哥没有离开这个家的勇气,佳佳要替他们做到!而且盼望他们看了自己的勇气,以后他们也能够做到!


佳佳搜集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在背包里放了几件衣服,趁着妈妈坐在哥哥门口的地板上絮絮叨叨让他开门,爷爷奶奶还在厨房照看被哥哥打趴下的爸爸的时候,佳佳偷偷溜出了偏门。她到街上拦了一辆过路的车,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地铁站。她漫无目的地买了一张地铁票,在离家最远的那一站走出地铁。 她以前见过无家可归的人就睡在公园里,白天到处游荡,到餐馆或者咖啡店要剩饭吃。 佳佳想她也可以先这样生活,然后再找一个她可以做的工作。


从地铁站出来,佳佳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公园,公园周围的街上有很多餐馆。佳佳一家一家地走过去,问他们:“可以尝尝你们的食物吗?” 一般的烘培店或者咖啡店都会高兴地给她品尝一小块蛋糕,一片面包,或者一小杯果汁。 佳佳吃饱了以后就在周围闲逛,路过餐馆就问人家:我能来当服务生吗? 人家问你多大了? 佳佳说十五岁。 不行不行,我们要至少十六岁的,而且所有十八岁以下来工作的都需要家长签字同意,才能工作。  佳佳想:这么麻烦?那怎么办啊?


晚上,佳佳找了一个公园长椅,和衣躺下,竟然一下睡到大天亮,被冻醒了。 这回她不能去昨天那些食品店要品尝食物了,需要换一条街。佳佳走啊走啊,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走到了另外一条繁华的街道,故伎重演,又用甜美的微笑来问人家能不能品尝一下你们的样品? 一圈走下来又吃饱了,一天又在闲逛中度过。 可是那个晚上,佳佳被吓坏了。佳佳昨晚睡觉的那个长椅被别人占了,她只好换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可不得了,总是有人经过,而且是非常怪异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嗨,漂亮的亚洲女孩,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吧?”  佳佳说:“我爸爸在路口等我呢。” 说罢赶紧走开了。 来到公园另外一个角落,那里有几个用奇怪的管子抽烟的人,他们的烟味儿很特别,不是一般香烟的味道,而是一股有点呛人的非常强劲的味道。 佳佳反应过来了,他们是在抽大麻。 佳佳就又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半夜,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睡觉。 最后佳佳没有办法,只好走出公园,到那个白天非常繁华能要到免费食品的街上,她已经很累很困了,想看看这个街上有没有安全的地方睡觉。 但是这条白天漂亮的大街,晚上突然变了样子,几个穿着暴露带着假发的女人在晃来晃去,她们奇怪地看着佳佳,吹着口哨跟佳佳打招呼。 竟然还有一个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和一双高跟鞋,过来跟佳佳说:“中国女孩,是我的最爱啊!” 把佳佳吓得撒腿就跑了。 那一夜,佳佳不停地走啊,跑啊,一直到天明,街道又繁华起来,佳佳累极了,在大街旁边的一个长椅上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是一个警察把她叫醒的。


“你叫什么名字?”  警察问。


“Gia Lu” 佳佳回答。


警察看了看佳佳,对了一下照片,然后向脖子里的麦克说:“Gia Lu located。” (找到 Gia Lu 了)


佳佳被送回了家,家门一开,形容枯槁的陆克俭看着女儿,流泪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佳佳看到两天间老了十岁的爸爸,眼泪也涌了上来,陆克俭紧紧把女儿抱在了怀里。  


不久,燕妮带着刚刚出院的陆鹏也回家了。陆克俭小心翼翼地给他们做了饭,鹏鹏和佳佳吃了几口就各自上楼了。 燕妮对陆克俭说:“我想好了,咱们离婚吧。”  


陆克俭着急地说:“燕妮,我这些天也想明白了,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孩子,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当个好爸爸好丈夫,咱们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走过来多不容易,别说离就离啊,咱们还是过吧。”  


燕妮说:“你爸你妈呢?”  


“他们去教会一个姐妹家住一段,现在咱们没事了,我正打算把他们接回来呢。”  陆克俭说。


燕妮站起来:“离婚!而且你今天晚上就必须搬走,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给你一下午时间收拾东西找住处。你要是不走,我就叫警察,就鹏鹏的自杀事件,佳佳的出走事件起诉你,这两件事都是因你而起,我手上的伤疤还在,而且医院有我伤疤的医疗记录和照片,我告你家暴,一告一个准,家暴还引发孩子自杀和出走,我只要一上法庭,你就会永远失去孩子的抚养权,你打官司可打不过我。 我说告就告,除非你今天晚上就搬走。”   


陆克俭简直傻了,燕妮从来没有这样过,他简直不认识燕妮了! 是啊,他英文都不会,打官司怎么能打得过燕妮呢? 而且陆克俭也的确非常自责,即使燕妮起诉他,他也会认罪的,他觉得即使坐牢自己也罪有应得。 他沮丧地站起来说:“我走。”  


可是他哪里有地方去啊?  只好给孙牧师打电话,问问知道不知道哪里有便宜的住处。 孙牧师跟孙师母商量了一下,然后说:“便宜的住处我不知道,但是不收费的住处我倒是知道一个,就是我家的客房。你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来住。可是有一样,你来了,我要好好跟你探讨探讨婚姻这话题。男人对男人的探讨,同是当丈夫的,同是经过多年婚姻的人,一起探讨。你要是愿意跟我聊聊,那欢迎来我家住。”  

 

陆克俭求之不得,他就想过,开个车都要考执照,婚姻这个事情,比开车复杂多了,竟然没有培训班也没有上岗考试,谁想领证谁领证,这里边的学问到哪儿学去呀? 陆克俭憋在心里的话太多了,孙牧师愿意聊婚姻这事儿,那太好了!  就这样陆克俭搬到了孙牧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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