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四十五)

北京的初秋凌晨非常清冷。雨嘉裹紧了自己的风衣,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的面前出现了那个按照最新的流行打理方法打理的箱子,那一卷一卷排列整齐的衣服,钟铭带来的所有色调和谐,尺码精确,品位清雅的衣服和首饰,还有那条青花瓷的丝巾,钟铭说什么也不会想到买这样的东西的,就连给柳嫂的礼物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雨嘉想知道到底是谁花了这么多心思。 还有,钟铭西服衬衫上的一抹口红,他西服口袋里的一只纤细的耳坠,都似乎在静静地对雨嘉说话。


钟铭回家第一夜,和雨嘉的亲密中,似乎没有久旱逢甘露一饮而尽的饥渴,而是品酒师见到一杯好酒,慢饮细品的陶醉。 雨嘉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女人在床上的感觉,永远是最真切的,就像女人的第六感总是那么精确。 人说为什么男人不喜欢女人瞎猜? 因为她们猜得真他妈的准!


那天,钟铭离开家后,雨嘉把柳嫂叫来,交代了孩子的事情,告诉她自己要出去两天。她看到自己护照上的中国多次入境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她简单打了一个小背包,披上那条美丽的青花瓷丝巾,给自己老板打电话请了假,然后去了机场。


奇怪的是,现在当她看到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之后,走在清冷的大街上,雨嘉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伤心欲绝,她是麻木的,她的脑子似乎凝固了,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就这样走,走,走。 当街上开始出现洒水车和清洁工的时候,雨嘉想了一下要不要回家去看看父母。 但是她决定这次不去,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首都机场。


当天飞纽约的班机是下午一点起飞,雨嘉买好票,就买了一份早餐。 她一口一口把早餐全吃完,然后看着空碗和空盘子,竟然不记得吃的是什么。 雨嘉漫无目的地在航站楼二楼一个椅子上坐着,眼睛看着一楼的大厅,脑子一片空白。 雨嘉真是奇怪自己怎么就没有一滴眼泪?


突然,一楼大厅的自动玻璃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步跑进来,雨嘉一下子抓住了面前的栏杆,那个身影,那个满脸焦急,四处张望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她的钟铭!  看着他在人群中急走,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找,雨嘉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的哭声响彻整个航站楼。


你这么焦急,这么顾盼,是在找我吗? 是在找我吗? 既然已经这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那个女人是谁? 你爱她吗? 你还爱我吗? 你心里还有你的一双儿女吗? 我如此信任你,笃定你跟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你为什么? 为什么? 我全心信任你,可你,为什么? 你跟马化鹏有什么区别?  我四年的支撑和守望,就换来这个吗?


雨嘉哭得肝肠寸断,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 然后她看到钟铭正在跑上楼梯,向二楼跑来,雨嘉迅速跳起来,在钟铭就要转过楼梯面对她的那一刹那,闪进了最近的一个女厕所。 雨嘉把自己关进一个隔间,坐在马桶盖上,任凭泪水流淌,所有的酸涩伤心痛苦都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雨嘉第一次体会到悲痛欲绝的滋味。


雨嘉慢慢往登机口走去。 远远的,她看见钟铭站在去往纽约的登机口,正在四处张望。 雨嘉绕路走到离登机口最近的一个女厕。 旅客们已经陆续开始登机了,雨嘉扒着厕所门口看钟铭还在那里。当所有旅客都登机了,起飞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雨嘉把自己的登机牌握在手里,定睛看着钟铭。 他似乎失去了等待雨嘉登机的希望,低着头慢慢地走开。 趁着钟铭背对自己方向往远处走的时候,雨嘉冲到登机口,迅速把自己的登机牌和护照交给地勤小姐。 地勤小姐一边扫描雨嘉的登机牌,一边笑着说:“好悬啊,马上就要关机舱门了。”  说着把雨嘉的登机牌和护照还给了她,做了一个请登机的手势。


“雨嘉!雨嘉!”


雨嘉回头一看,钟铭正在向她跑来,雨嘉撒腿就跑进了登机甬道。 钟铭在她身后大叫:“雨嘉你别走,你别走!”  钟铭要往里冲,地勤小姐拦住他:“先生,请出示登机牌,没有登机牌不能登机。”


钟铭说:“你让我上飞机吧,我上了再补票。你让我进去。” 说着又往里闯。 两个地勤警卫过来,把钟铭架走了。


十三小时的飞行,十三小时的哭泣,到达纽约已是深夜两点,雨嘉挣扎着回了家,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早晨,舒亚和莉亚都自己去上学了,雨嘉给柳嫂放了假,又打电话给自己的老板,说家里出了一点急事,请了一周的假期。 然后雨嘉在极度疲惫中昏昏沉沉睡过去。 中午,两个孩子放学回来,雨嘉给他们做了饭吃,并帮他们打好了学校组织的秋令营的行囊。 孩子今天下午就要随学校的大巴去为期四天的秋令营了,他们会和同学们一起到纽约上州爬山,露营,观察和体会大自然。  雨嘉帮孩子们拎着行李,陪他们走到学校,送孩子们上了大巴,雨嘉慢慢走回家,正在用钥匙开门,楼道那边的电梯叮咚一响,钟铭快步走了出来,雨嘉急忙开了自己家门,闪进去就要锁门,钟铭一个健步冲过来,在雨嘉大力关门的一刹那,把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卡在了门缝里。


在钟铭 “雨嘉,雨嘉” 的叫声中,雨嘉放弃了拼命推门的动作,转身往卧室里走,钟铭冲上来一把从后边抱住雨嘉:“雨嘉,宝贝,你别走,别把自己锁在卧室。我回来了,咱们好好谈谈。”   雨嘉奋力推开钟铭:“你别碰我!你要谈什么? 有什么好谈? 你回来做什么? 你还回来做什么!“


钟铭把雨嘉按到沙发上,跪在雨嘉面前:“我错了,雨嘉,我真是昏了头了,你打我吧,你怎么惩罚我都行,我爱你,爱这个家,只要你能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雨嘉目光迷茫,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你知道吗?我那么信任你,多少人都跟我说不能让丈夫一个人回国,我从来不信,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就对我们俩的感情有信心。 结果,你的箱子打得那么新潮,那么整齐,你衬衫领子上有口红,你西服口袋里有女人的耳坠,你给我们带来你从来不可能想到买的礼物,就这样我都不信,我到北京就为了看你一眼,证明我对你的信任是对的。 可是我看到什么?  你跟马化鹏有什么区别? ”


听着雨嘉的话,钟铭心里冰凉冰凉的! 他的所有衬衫和西服都在回纽约之前刚刚送干洗店干洗过,不可能有口红印,口袋里也不可能有东西。 干洗店的老李师傅每次干洗前会清空西服口袋,哪怕有一个小纸屑,老李也会精心地装在小塑料袋里保存,然后钟铭取衣服的时候把小塑料袋给钟铭。 一个耳坠在口袋里,老李怎么会错过?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些蛛丝马迹是宋玫趁着帮他打箱子的机会,有意留下给雨嘉看的! 而宋玫所有帮助他挑选的礼物,也都是埋藏着女人间心有灵犀的信号,她是有意让雨嘉知道! 钟铭真是咬牙切齿,真是恨自己的愚蠢!


雨嘉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你记得在枫园吗? 那个暴风雨的夜里,楼下水龙头爆了,我吓得直哭,你来了,那是我们的初夜,是我的初夜,你说你以后再也不让我一个人过夜了。 可是这四年,你走了,我一个人过了太多太多的夜,你想过我会害怕会孤独吗? 想过我会哭会梦见你吗? 你不知道我黑夜里一个人流了多少眼泪。”  


钟铭爬到沙发上紧紧抱住雨嘉,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雨嘉,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如果说了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所有这些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不能用我的眼泪逼你回来,我要你自己选择回来,不是为我回来,是你自己决定回来。我不能成你的累赘,绊脚石,我不能在你的事业中成为你的滑铁卢。 我没有办法,只有等啊,等啊。 每次需要搬东西,我就自己搬,需要做什么力气活,我就自己做,我搞房产,搞投资,我努力工作,我努力带好两个孩子,这样等你回来,我们一家四口不用为任何事情发愁。 人家都说我是女强人,都奇怪我怎么能同时干那么多事情,我听到就是苦笑,谁不想无忧无虑? 谁不想每天喝茶美容,看书画画? 我也是女人啊,也是血肉之躯啊。 可是,你说,我除了把自己变得什么都能干,我还能怎么办?”  


“雨嘉。。。。。 我真对不起你。。。。。” 钟铭哭着说。


“黎姐说过,你是有英雄情结的人,我十九岁碰到你,正好满足了你的英雄情结。 我在回来的飞机上想了一路,黎姐的话是对的。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你用离开的方法逼我变成一个女强人,然后你反应过来其实你不喜欢女强人, 这个女孩才更能满足你的英雄情结,是吗? 你是因为这个才跟她好的吗? 可是她也会成长呀,她也会成熟,我看她的精密聪慧,也不是久居人下的人,到时候你怎么办? 再找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吗?”  


钟铭抱紧雨嘉说:“雨嘉,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太混蛋了,太自私了! 我爱你,你是小女人还是女强人我都爱你。 那个女孩真的是我一时糊涂,我以后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关系了,我跟你保证! 我立刻就辞职,回纽约,跟你和舒亚莉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雨嘉,你就原谅我吧。”  


雨嘉说:“你记得那时候许月莹跟马化鹏离婚,我劝她不要离,可是你理解她为什么离婚,你说咱们都不了解许月莹,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完美主义者。 其实,你不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吗?”  


钟铭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 你跟她不一样,咱们的情况跟马化鹏他们没有可比性,他们本来就不合适,咱们可是相亲相爱快二十年了! 你不要提他们了,而且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有离婚的念头,真的千万不要,想想咱们的舒亚和莉亚,我求你了!”  钟铭痛哭起来。


“那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想过舒亚和莉亚吗? 想过咱们相亲相爱快二十年了吗?”  雨嘉平静地说。


雨嘉让钟铭睡在舒亚的房间,而且雨嘉说:“我现在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思考,你明天还是先回北京。 你也别着急辞职,看看再说。”  钟铭说什么也不肯回北京,到了第三天,雨嘉说:“孩子们秋令营马上要回来了,我不知道当着他们我能不能跟你装得若无其事,你还是走吧,我不想让孩子看出什么,让你在孩子心中的父亲形象受损,我真是为你好,你先走吧。”  她把钟铭轰走,真的是怕自己在孩子面前会绷不住,会说出什么来。 那样不但伤害钟铭,更重要的是,那样会伤害孩子。


钟铭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宋玫的东西都从自己的住处收集起来打了一个包,邮寄到了宋玫的住处。 然后他请来小时工,把整个公寓都清理一遍,所有的床上用品,洗浴用品,厨房用品,凡是宋玫触摸过的东西,全部换了新的。  


钟铭把宋玫调到了别的部门,给她转了正,并提了薪水提了职。 他把调动文件给宋玫的时候,对她说:“非常对不起,整个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我向你道歉。 这个职位,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 从此之后,你我没必要再见面了。 我也很快就会离开公司,回纽约,到我的妻子和孩子身边。你好自为之吧。”  


宋玫凄然地一笑,说:“好,够绝,够狠。 我以为你是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的,以为你跟那些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臭男人不一样。哼,我太傻了,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你们等着吧,这天下不会永远是男人的天下!”   宋玫一反平时温婉宜人楚楚可怜的的样子,眼睛里闪着野心,算计,决绝和抱负的光,让钟铭不寒而栗。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她,他和她之间,没有别的,只有情欲。 钟铭深深后悔跟这个女孩有过任何牵扯。


钟铭处理好宋玫,转头又飞回纽约。 但是雨嘉不让他回家,说怕跟孩子不好解释。 钟铭没办法只好住在一个酒店里,每天等到孩子上学的时候,他就来找雨嘉。 各种忏悔,哀求,痛哭全都轮番来过,不止一次,钟铭要亲吻雨嘉,可是雨嘉把他一脚踹开,对他的哀求也不为所动。


雨嘉感情经历的单一,注定了她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人。 她想过要原谅钟铭,为了孩子,为了他们二十年如泣如诉的美丽爱情,原谅他,接受他。 其实,雨嘉心里已经原谅了他,理解了他一个男人独自在北京四年打拼的孤独和压力,但是她还是不能接受他。


钟铭北京那边的工作离了他出现紧急情况,钟铭对雨嘉说即使是辞职,也不能把自己的整个部门这么突然放下不管,总得有个善终。 雨嘉说:“那你回去吧。”  钟铭就又开始频繁地两边跑。


一段时间以后,雨嘉已经从恨变得不恨了,已经从伤心变得不伤心了。 但她不能过的一个砍,就是钟铭怀里抱着宋玫熟睡的画面。这个画面将永远在她的脑子里,无论她如何想忘记也不会忘记。  有了这个画面,她再也不可能跟钟铭亲密,他俩的床上将永远有另外一个女人。 有了这个画面,她再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即使她想完全信任。 有了这个画面,她再也不可能跟钟铭一起开怀大笑,因为从那天之后,将来的每一次欢笑,每一次伤心,每一次亲密,每一次争执这个画面都会在她脑海里出现,让她瞬间崩溃。 雨嘉不能应对这样的婚姻。


让雨嘉下决心离婚的,是钟铭并没有从北京的公司辞职。 钟铭总是说,你让我回纽约跟你一起生活,我就立刻辞职。 但是辞职不辞职,回来的决心大不大,钟铭还是在观望雨嘉,如果雨嘉最终还是要离婚,那么钟铭明显就是想避免鸡飞蛋打的局面,至少要保住北京的职位。  这就像是钟铭总说:你给一句话,我就回来,结果四五年也没回来,因为雨嘉不会给那句话。 现在又是,你让我回家,我就辞职。 可见辞职的决心不大,到了这个关头,辞职仍然是一件让钟铭忍痛割爱的事,而且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能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什么时候。 雨嘉寒心了,男人毕竟是自私的。  就这样,雨嘉下决心和钟铭离婚了。 钟铭坚决不同意离婚,但是雨嘉这边法律程序已经启动,鉴于夫妻分居的情况,法院很快就判离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雨嘉总会回想起,从她晕倒在密西西比河步行桥上,到她和钟铭结婚的那天,一共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的她的生命,美丽得让她炫目难忘,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为此感恩,为后来的二十年感恩,为美丽的舒亚和莉亚感恩,也为她曾经拥有钟铭这样优秀的男人感恩。  

 

但这一切,就像那条青花瓷丝巾,就是再美丽,也有别的女人的印记。








周小哭 (2018-04-29 21:16:17)

真怕你不忍心写出这样的发展阶段,而这正是我心中的理解。燕妮他们选择了相守,哪怕在一起过得不好,可是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他们只是自己能力不足而已,他们的人生,终究得到了上帝的守护,因为他们承认了自己的有限;而雨嘉这一对,大概还是个人能力太强,太想掌控自己的命运了,到头来,必须得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一切都不在他们的手上,一切都在上帝的手里。

因为曾经分居,因为为了不再分居放弃了很多,所以,跟读中无形中就把自己带进去了,把自己对分居的担忧和判断带进去了;但同时又在提醒自己,世界也不是只有自己理解的这种,例外也总是存在的。但你没有把钟铭写成例外。

期待着雨嘉的好日子会早日到来,对这一点,我寄予着强烈的希望......然而,一切都是未知的,继续跟读。

牧童歌谣 (2018-04-30 16:39:58)

谢谢你的留言,是的往往在软弱的时候,人容易经历神。 但是像雨嘉钟铭这样个人奋斗,相信自己的人,往往到容易迷失。 钟铭不是一个例外,雨嘉也不是例外,人性的软弱永远存在。 爱情经不起试探。 

海云 (2018-05-15 17:01:40)

雨嘉的选择无可厚非。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45:28)

好几个女性读者都非常不能接受我把钟铭和雨嘉写离婚了,她们都觉得可以原谅。 但是雨嘉是骄傲的人,不可能选择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