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四十九)

第二十八章 波士顿


那个夏天,舒亚和莉亚回了家,跟雨嘉在一起住了三个星期之后,就飞到北京找爸爸。 在钟铭和月莹的安排下,两个孩子在北京,上海,南京玩得乐不思蜀,直到快开学了才回来。回到纽约跟原来的朋友们玩了几天,就又回学校去了。


雨嘉在孩子离家上大学之后,一直有肖兵,和肖兵一分手,孩子们就回家了,那么现在孩子们又去上学,这才是雨嘉真正的一个人的生活的开始,雨嘉突然觉得无所适从。 把家里孩子散落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自己休息了两天之后,雨嘉决定出去走走。 她和钟铭以前每次度假都喜欢往南走,加勒比海,夏威夷,澳大利亚,南美,这次雨嘉想往北走一走吧,她也不想走太远,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跟可欣联系了,不如去波士顿玩一玩,看看可欣!  


李可欣和杨劲松的儿子去年就上大学了。 他们的女儿比儿子小两岁,但是她早上学一年,所以今年也小鸟离巢,远走高飞。 杨劲松和李可欣一下空了巢,正心里难受呢,一听雨嘉要来特别高兴!


这些年来,杨劲松和李可欣生活中最大的重心就是在忙两个孩子。 儿子 Brian 打高尔夫球,女儿 Brianna 花样滑冰,这两项运动都是从时间上,精力上,金钱上大量投入的项目。开始的时候,他俩都全职工作,下了班顾不上自己吃饭,就车轮滚滚接送孩子训练。 他俩在网上做了一个大spreadsheet表格,每天两个孩子谁几点需要到哪里,有什么预约,有什么试装,每天是哪个教练,什么时候该交哪部分的费用,一律列在那个表格里。 夫妻俩每天一早先看那个表格,一切信息都写在里边,一切行动都听这个表格的指挥。两个人真是每天全负荷连轴转,才能应付这两份工作,两个孩子。 他们都说自己都不敢生病,一旦一个人病倒,另一个根本无法对付这两个孩子的学习和训练日程。


杨劲松和可欣不止一次商量过让可欣辞掉工作,因为他们现在这样太辛苦了。 可是女儿Brianna的花样滑冰项目,需要雇佣五个教练,各种服装费用,冰场费用,比赛费用,训练费用,加起来一年要五六万美元,儿子Brian的高尔夫训练和比赛一年下来也要五六万美元,这十二万美元的年花销,还都是杨劲松和可欣税后的钱,也就是说他们一年要挣到十六万的收入,才将将有十二万应付两个孩子体育项目的,全家生活,房子,还有孩子大学学费,自己以后的退休金还没有考虑进去,这样算下来,他俩没有三十万美元的年的收入就根本挺不下来。 这种情况下,可欣必须工作,两人才能勉强应付。


幸运的是,可欣所在的公司成功上市了,可欣是加入公司最早的人,手里的股票一下子价值四百万美元,虽然不能立刻提现,但是几年之内,可欣把这些股票都兑换出来了,终于可以把工作辞掉,专心在家陪伴孩子和杨劲松。


杨劲松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和丈夫,家里大小事情事无巨细全都是亲历亲为。 他按照教练和营养师的指导给孩子精心做营养餐,悉心研究孩子的训练录象,帮他们找问题,帮他们提高,在学业上也帮助他们,指导他们,鼓励他们。 这样全心铺在孩子和家庭上,使得他在事业上有点遇到了瓶颈。 凭着年轻时的基础和自己的聪明才干,杨劲松担任一个高级工程师完全是手到擒来,但是再往上升迁,那就需要担负更多的责任,做更大的项目。 杨劲松做不到,他经常需要迟到早退,需要请假带孩子到外州比赛,有时甚至需要到别的国家比赛,即使可欣不上班,就当全职太太,她也弄不过来两个需要满世界飞的孩子,还需要杨劲松花大量的时间。


久而久之,杨劲松在公司被边缘化了,核心项目轮不到他了。他也心服口服,如果自己是老板,也不会把这么一个动不动就请假的人放到核心项目上去。 看着自己两个出色的孩子,看着他们在绿茵球场和冰上的身影,杨劲松觉得全都值得,无怨无悔。


杨劲松到 Logan 机场把雨嘉接到家,一进门,雨嘉就闻到川菜的香味。可欣从厨房跑过来一下抱住雨嘉,两个人笑着叫着,可欣那边锅都快糊了,杨劲松赶紧到厨房去翻炒。


可欣的厨艺还是那么让人叫绝,晚餐精美得让雨嘉忘记了自己的瘦身大业,吃得忘乎所以。 杨劲松说:“雨嘉,我这是托了你的福,实话告诉你,自从上个月两个孩子都走了以后,可欣就没心情做菜了,这个月一直我下厨,要不然她得把自己饿死。”  


可欣说:“雨嘉你来了太好了,我两个孩子一走,我真的觉得生活都没意义了,我现在真后悔让我的Brianna早上了一年学,要不然她还在家呢!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活着都是多余的。”


”哎怎么多余? 还有我呢。” 杨劲松说,“雨嘉你可好好劝劝她,孩子走了我也难受,可是日子还得过呀,把孩子养大只是第一个阶段,然后我们俩还要一起变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雨嘉看得出来,劲松和可欣非常和美,非常相爱,雨嘉真为他们高兴。 饭后,杨劲松给雨嘉和可欣沏上茶让她俩到起居室沙发上聊天:“你们俩什么都不用管,我来收拾。”  雨嘉想起来她第一天来美国,杨劲松把面包烤糊,把鸡蛋扣在了地上的笨拙样子,然后看看他如今刷碗洗锅清理厨房的利索动作,对可欣说:“可欣你家杨劲松真是个国宝级的好男人。”  


“什么呀,”可欣凑近雨嘉,小声说,“你以为呢? 他三四年前也闹过,有个什么电机工程的项目请他回国,说是国家重点项目,批的上亿的资金,让他过去技术咨询,又有钱又有名,他回去看了一个星期,好家伙,整天被人前呼后拥,走到哪儿都被当个人物,整天歌舞升平,喝酒唱歌。回来就坐不住了,要回国。”  


“哟,那后来呢?没回去啊?” 雨嘉问。


“我还跟你说,” 可欣说,“我可不犯傻。我早就劝你吧,女人得把自己当回事儿,别老以为自己抵不过他那什么狗屁事业,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值,他怎么觉得你值? 我就跟劲松说了:你要不然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彻底断了回国的念想,要不然你就走,把婚离了你再走,想去哪儿去哪儿。”  


“啊? 你这么跟劲松说啊?太不像话了你!“ 雨嘉说。


”我还不是说,我是做!我看他三天没给我回音儿,我二话不说,找了个律师,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俩孩子归我。我就往他面前一放,让他签字。 小样儿,立刻把国内那边给回绝了。”


雨嘉直吐舌头:“那你不怕他以后埋怨你啊? 当时我死活不说让钟铭回纽约,就是怕他以后不高兴,有什么不顺心都埋怨我,那我多难受啊,所以我就等他自愿回来,唉,最终还是没等到这个自愿。”


“你就傻吧你!” 可欣说,“还自愿? 哪儿那么多自愿啊? 你一个人撑着一个家,你是自愿吗? 他怎么不怕你不自愿啊? 噢,就男的应该自愿,女的都活该憋屈着?”


可欣说:“你早听我的,你俩也离不了,你从头就不应该放他走。劲松刚把国内回绝了那几个月,也是唉声叹气的,我怎么办? 我又把离婚协议掏出来了! 我说你留下是好,可是要是你愁眉苦脸的留下,那你还是走吧,我们娘儿仨别耽误你。 闹了这么两次,他才自己想开了。 其实我还不知道他,他离不开我们娘儿仨。 不回去也是为他好,万一这个家散了,他自己也痛苦啊。 有时候男人啊,平时呢,你可以给他当女儿,可是关键时候,你得给他当妈,他跟个愣头小子似的不想后果一意孤行的时候,你该按住他就得按住他,不能一味纵着他。”  


雨嘉不得不承认,可欣说得对,可欣在保护家庭上,确实比自己有智慧。


杨劲松收拾好了餐厅和厨房,端了一杯茶,过来跟可欣和雨嘉一起聊天。 他其实想问钟铭现在怎么样了,可是琢磨了一下还是没问,就跟雨嘉聊起了孩子。一说起孩子来,杨劲松没完没了,眉飞色舞。 Brian 和 Brianna 虽然都没有达到他们梦想的高度,但是他们在青少年运动员里边也算是很有成就的了。 不幸的是 Brianna 韧带拉伤久久没有恢复,脚腕关节也做了手术,花样滑冰的生涯就结束了。 Brian 也在高中最后一年的忙碌中痛失了几场大赛,排名掉下来很多,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放弃高尔夫训练了。 即使是这样,可欣和杨劲松一点都不后悔,他们的两个孩子在多年的艰苦训练中,锻炼得坚韧不拔,百折不挠,顽强上进,这才是两个孩子最大的财富。


杨劲松说:“我们家孩子比赛训练,平时party聚会的各种录象有好几百小时,各种照片不知道有多少。 我和可欣老了不怕没事干,人家不是说坐着摇椅慢慢聊吗? 我俩以后坐着摇椅,那可有的聊了。”  


雨嘉说:“我发现波士顿是风水宝地,早知道我们当时也应该来波士顿,说不定也像你们这样家庭幸福呢。”  


可欣说:“你还别说,我们周围的华裔朋友们,一家一家的,还真是都过得挺好的。”  


“雨嘉你听说姜同凯了吗?” 杨劲松问。


“姜同凯怎么了? 他不是公司买了一千五百万,跟 Kate 还住在咱们大学城附近呢吗? 听说他们有个混血儿子,现在也该上高中了吧?”  雨嘉说。


“唉,姜同凯和 Kate 命苦啊,他们儿子没了。” 可欣苦着脸告诉雨嘉。 雨嘉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  


“我们也是他们带儿子来波士顿看病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儿子七岁得了白血病。 孩子可怜啊,欧亚混血,哪儿去找合适的骨髓配样去呀? 姜同凯和Kate,再加上 Kate 父母,满世界找,全球配样,到底还是没找到,孩子去世了。”  杨劲松说。


雨嘉知道骨髓配样是一个让人崩溃的艰难过程。 一般是兄弟姐妹骨髓匹配的可能性最大,父母家人其次。小威廉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又都跟他有族裔差异。小威廉母亲Kate是爱尔兰和意大利混血后裔,父亲姜同凯是汉族和蒙古族血统,这样的情况,要想找到相匹配的骨髓配样,简直比中六合彩还要难。 首先要找到和小威廉相同或者类似的种族构成的人群,这个本身就是难上加难,然后在这个人群中寻找骨髓匹配者,找到之后,人家还要愿意捐献,很多在骨髓库注册的人,到真的捐献的时刻,大部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或者不愿捐献,只有少数的注册者真正可以捐献。这样低的概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骨髓配样并没有达到实时联网、全球配样的程度,就算有合适的人,也不知在哪个没有跟美国链接的数据库里存着,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姜同凯和Kate父亲有再大的财力,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找到匹配的捐献者。


雨嘉难过地说:“Kate 和姜同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啊?”


可欣说:“是啊,姜同凯有一段时间真的都不想活了。到底是 Kate,他们全家是有信仰的人,她说上帝允许这个悲剧的发生,一定是有目的有使命在里边的。 她和姜同凯建立了威廉基金会,专门帮白血病患者全球骨髓配样。 姜同凯自己写骨髓配样系统,真是夜以继日疯了一样地设计编程。 他们现在的基金会,网站和数据库,每年帮助好多患者,尤其跨种族患者配样,救了好多人,真是功德不浅呢。”  


雨嘉感叹姜同凯娶了 Kate 这样的妻子,真是像结婚誓言里说的,无论是贫贱富贵,无论是健康病痛,在任何时候永远爱你支持你, Kate 真的是做到了,在生活的大起大落中,她就像一个定海神针,能够支持姜同凯安然走过任何惊涛骇浪,这样的妻子,真的是来自上帝的恩赐。


第二天,雨嘉说想去看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雨嘉对美术有特别的喜爱,小时候,她曾经很喜欢画画,但是当时没有条件。现在,经过肖兵的鼓励和介绍,雨嘉跟随着一个非常好的美术老师,从最基本的铅笔素描开始,一步一步学起,现在已经入门,开始下笔有神了。 以前看画展,雨嘉其实是在外行看热闹,现在虽然也不太懂,但至少开始看一些门道了。


杨劲松上班去了,可欣也不想一个人在家发愣,就跟雨嘉一起来到波士顿的 MFA 艺术博物馆。她们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走着,聊着,突然可欣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记得李黎,黎姐吗? 就是那个你刚来美国住了两天她房子的? 她现在在这个博物馆做义工呢,上次我陪孩子来参观的时候看到她了,咱们要不要去找找看她今天在不在?”  


“谁?黎姐?就是李黎是吗?” 雨嘉不敢相信。 记得她刚来美国第二天,租李黎家的一间房,正好目睹李黎被骗婚,被打,然后还不离开周文轩的事情。 后来李黎跟周文轩生了一个儿子,又要把周文轩在国内的儿子接来美国一起生活,雨嘉之后就再也没有黎姐的消息了。 谁想到她竟然在波士顿!  


雨嘉和可欣问了几个咨询台,终于问出来李黎正在一个展厅后边的教室里。 这时可欣的电话响了,可欣接了一下,对雨嘉说:“劲松的车不知道怎么死在外边了,我过去帮他jump一下,你先去找李黎吧,我去去就来。”  


雨嘉赶紧说:“你忙你的,不用回来找我了,我和李黎晚上出去吃饭吧,你不用等我。”  


雨嘉走到服务员说的那间教室,从玻璃门看进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阔腿裤和高跟鞋,肩上围着一片淡紫色丝巾的女人正在背对着门收拾东西。 雨嘉轻轻地敲了敲门,那个女人拉开门看着雨嘉:“May I help you?”  


她五十多岁的年纪,一头利索的短发,身材苗条,面色从容,妆容得体,往那里一站,有一股高雅的艺术气息。 雨嘉说:“黎姐,你记得我吗?我是刘雨嘉,原来上学的时候租过你的房子。”  


“雨嘉?” 李黎瞪大眼睛高兴地说,“你一点都没变样啊!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来波士顿看可欣和杨劲松,可欣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就来找你了。”  


李黎正好刚刚帮助一节课收拾完了课后的东西,这会儿可以离开了,就高兴地拉着雨嘉到博物馆Shapiro Courtyard 一楼的新美咖啡厅,在高高的落地窗边坐下。 两个女人笑着看着对方,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黎姐你怎么在波士顿呢?”


“说来话长,我五年前搬过来的。你呢? 你怎么样? 我记得你毕业后去纽约了,现在还在纽约生活吗?”  


“我还在纽约,习惯了曼哈顿,离不开了。 黎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真不能相信我离开咱们大学城都二十年了!” 雨嘉说。

“还行吧,好不好都是相对的,看怎么说了。 反正我现在过得特别好。” 李黎笑了,“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雨嘉想了一下,说:“我也是现在过得还不错。”  两人一起笑起来。


“你记得那个周文轩吗?” 李黎说。


雨嘉本来想问不敢问,可是李黎竟然主动提起来了。 “我记得。” 雨嘉小心地说。


李黎笑了笑:“哼,他可是个人物呢。”  李黎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周文轩跟李黎结婚三年,拿到美国公民了,正想跟李黎离婚,把国内老婆儿子办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李黎怀孕了。 这下周文轩犹豫了,虽然他不在乎李黎,但是孩子是自己的! 他想要不然等李黎先把孩子生了再说吧。


周文轩国内的老婆名叫闫爱乔,跟周文轩是大学和研究生的同学。两人毕业后,各自分在了不同的大学任教,后来周文轩的大学派他公派来美。 周文轩在美国一方面是寂寞,一方面是想弄个美国公民身份,就说服闫爱乔,同意自己先跟这边的一个美国公民假结婚,然后拿到公民身份就把这假婚姻离掉,把她们娘俩办出来。


闫爱乔一直以为假结婚就是假的,周文轩跟她说美国这边专门有女的收钱跟人办结婚手续,然后两个人见面都不见面,几年后办好了身份就离婚,人钱两清。 闫爱乔觉得这样也可以接受,相当于花点钱花点时间买个美国公民身份,愿打愿挨的事儿,既然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那就可以试试。 谁知苦等了几年,周文轩竟然搞出怀孕的事情,看来他跟一个女人假戏真做了!听说这事之后她又哭又闹寻死觅活,把周文轩搞得晕头转向。  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答应先把儿子办出来。


李黎孩子出生之后,周文轩儿子周翔的移民身份批下来了。 李黎觉得不管怎么样,周翔是周文轩的亲生儿子,是自己儿子的同父异母亲哥哥,就同意把周翔接来到自己家生活。 这也就是雨嘉毕业离开大学城的时候,最后一次见到李黎的情况。


“后来呢? 周翔来了怎么样?” 雨嘉问。


“我要是跟你说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可爱的,你信吗?”  李黎问,“周翔那孩子,来美国的时候七岁,也不知道他妈在国内怎么带的这个孩子,无法无天,大喊大叫,连基本的礼节和道理都不讲,说话声音大得隔几间屋都能听见,还谁都一句都不能说他,整个就是一个混球。 他用削尖的铅笔把同学胳膊扎出血,还能干出打老师的事来,你能相信吗? 在校车上,他站起来捅司机后背,司机让他坐下,他跟人家喊:Shut up!You are not my dad!(闭嘴!你又不是我爸!)校车一到学校门口,直接就给送到校长室去了。 ”


雨嘉知道,在美国,中小学对学习不好的孩子都春天般的温暖,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但是对调皮捣蛋的混球熊孩子,那是毫不留情的。 在美国小孩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犯浑,要是犯浑的话,学校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雨嘉说:“那学校不得整天请家长啊?”  


“是啊,” 黎姐说,“周文轩不管,学校请家长就让我去,那孩子连对我都是拳打脚踢的。 回家周文轩还埋怨我是后妈,对他儿子不好。 我那时候产后忧郁症就没怎么过去,自己孩子又小,周文轩整天又为了周翔跟我这么闹,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忧郁了。 每天我连起床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在我眼里,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整天就想睡觉,就想逃避。 ”  


“更热闹的在后头呢,他国内的老婆闫爱乔来了。” 黎姐说。


“啊? 她怎么来的?”  雨嘉问。


“申请的语言学校,谁知怎么的,误打误撞的,竟然拿到了签证。 来了也不上课,整天就来找周文轩,就跟我闹。 周文轩说闫爱乔没身份可怜,说要跟我离婚,跟她结婚,给她办身份。 我开始还想不开,毕竟是孩子亲爹,我也有忧郁症,害怕自己带孩子,不肯跟他离婚。结果你猜他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 他说跟我离婚不离家,把闫爱乔接来,我们三人行。”  


“他奶奶的!” 雨嘉忍不住骂道。


“我当时真的想死的心都有啊,要不是想着我儿子,我真不活了。 后来还是教会的姐妹们帮了我,有一位心理科林医生,是咱们大学城华人教会的一个老姐妹,她特别关心我。 教会的朋友们帮我打了离婚官司,彻底跟周文轩断了。 刚离婚那会儿,我试图自杀过,是教会的林医生发现了我,把我送到他们医院,又慢慢帮我治好了忧郁症。真的是神的恩典,我才没有走上绝路。 那些年我开始信主了,慢慢建立了生活的信心。后来我儿子来波士顿上大学,我也想换个环境,就到波士顿找了个工作。我现在住在 Back Bay,我还做会计师,一周我只做三天的工作,挺喜欢我的工作的,另外两天我就来MFA做义工,我儿子是学艺术的,我来这儿做义工,也是支持儿子学艺术的一个方式。 周末我都去教会,一星期七天都排得满满的,过得很轻松很充实,跟年轻的时候比起来,现在才是真正的快乐的日子。”  


“黎姐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走出来了。” 雨嘉拍拍李黎的手。 然后雨嘉跟李黎讲述了她和钟铭的故事,还有她和肖兵的故事。


雨嘉感叹到:“黎姐,你说人间的爱都是不完全的,真的是这样,我现在四十四岁了,从十九岁一路走来,恋过,爱过,结过,离过,哭过,笑过,睡过,分过,怨过,恨过,淡过,忘过,最终,自己过。”  


李黎说:“其实你是幸运的,你遇到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人。 你和钟铭,你和肖兵,都算得上是可歌可泣的爱情,即使这样也终究不尽人意。 父母之爱,应该是人类最本能最无私最伟大的爱,可也是没有完美的父母,我们不小心就会伤到孩子,你的父母,我相信也是全心爱你的,他们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爱你,但是人性就是这么软弱,这么无奈。 雨嘉你想过原谅你的父母吗? 这样对你也是一个解脱,也许当你真正做到原谅,做到放下过去的时候,你和肖兵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我想,但是我做不到。” 雨嘉说,“原来也是有一个教会的姐妹,跟我说做不到的事情就向神祷告。 我告诉她说,如果神帮我做到了这件事,让我彻底放下了过去,我就信上帝,几年了,到现在也没做到。” 雨嘉淡淡地一笑。

 

“在神没有难成的事,只要你有信心,神一定会成就你,但不是按照你的时间表,而是神安排的时间,一定是最好的。”  李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