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五十)完结篇

第二十九章 重逢


回到纽约之后,雨嘉开始悉心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每周一是她上美术课和作画的时间,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在中央公园画画,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自己家里,有时也会自己开车去长岛海滩作画。 周二,她需要处理房地产管理,资金管理,账单支付等家庭办公事务,一般会自己安静在家一天。 周三和周四雨嘉到纽约大学医院做义工,现在的医院里,已经是完全无橡胶的环境,橡胶时代已经过去了,雨嘉的橡胶过敏不再是她在医院做事的障碍。 多年来,雨嘉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注册护士执照,在医院做义工非常受欢迎,雨嘉终于又可以回到她喜爱的纽约大学医院。 周五,雨嘉给自己一天休息时间,看书作画,烹饪品茶,观星听雨,或者出去听一场歌剧,雨嘉又开始弹钢琴了,每周五晚上是她的钢琴时间。 周六,雨嘉和朋友们小聚,享受纽约丰富的文化生活和林立的美食种类。 周日,雨嘉会来到教堂,在优美的赞美诗和荡涤灵魂的管风琴声中寻找灵魂的归宿和生命的平安喜乐。


这样的充实和节奏中,雨嘉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喜欢上了这份宁静,自由,和随性。 偶尔舒亚和莉亚回家,雨嘉在高兴的同时,反倒有些不习惯年轻人的喧闹和他们不健康的作息时间,也不喜欢他们没时间就不吃饭,饿极了就大吃一顿垃圾食品的饮食习惯。 每次孩子在家里住一段时间走了以后,雨嘉都要自己吃两周的素食,把家里上上下下清理一番,然后自己好好补补觉,两周后才能缓过来。


钟铭有的时候也会来纽约出差或者过访,他和雨嘉一般会约在咖啡店见个面,聊聊孩子,聊聊两个人的生活,风淡云清,就像老朋友一样。 有一次钟铭来纽约,跟雨嘉相约见面的时候,竟然带来了多年不见的王溜子!  雨嘉奔上前给了王溜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说:“你从哪儿冒出来啦?”


王溜子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越发发福,发迹也高到了头顶,就是那副标志性的眼镜和一副弥勒佛一样的慈眉善目没有变。 他这次是来纽约见一个供货商,联系上了钟铭,一起来看雨嘉。


“怎么搞的嘛,你俩金童玉女还分道扬镳,我都不敢相信爱情了。”  到底是多年的老朋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啊。” 雨嘉笑道,“你在宾州怎么样? 听说你做得好大的买卖啊。”


王留存当年门门不及格被学校劝退之后,在纽约打了两年黑工,终于幸运地赶上大赦绿卡,才回国娶了太太,在纽约买了一个小餐馆自己经营。 谁知太太离他而去,纽约的小餐馆也经营不下去了,到宾州去另开天地。 走的时候,纽约小餐馆的打工妹 Christine 跟他一起去了宾州开辟生意。


Christine 也是在曼哈顿和法拉盛打工多年的人,看王留存心地善良,为人忠厚,愿意跟这样的老板做工。 但是 Christine 也知道王留存缺乏的是生意人的精明和决断,在这一点上,Christine 对自己有自信。 她相信如果有她来帮王留存,一定能把新的生意做起来,这也许是她从打工妹到经营自己生意的转变契机。  


到了宾州,Christine 不再以打工妹心态来工作。 她在餐馆选址,市场调查,餐馆装潢,营销模式设计,贷款,法律业务上挑起大梁,以她多年的餐馆经验,和女性的敏锐和品位,帮助王留存在匹斯堡附近开了一家高档的带酒吧的亚洲餐厅。 当然 Christine 也不是像以前那样拿打工妹的工钱,而是实实在在的餐馆百分之五十股东。


王留存和 Christine 的亚洲餐厅名叫蓝山 Blue Mountain,是一个以融合亚洲口味和西方口味的特色餐厅,装潢高档,菜式精美,气氛典雅。 这个餐厅,走的不是一般中餐馆 “好吃不贵多给” 的薄利多销套路,而是致力于给顾客一种高档的饮食享受,又满足顾客猎奇心理的餐厅。  蓝山是当地人们婚礼晚宴,订婚晚宴,生日庆祝,母亲节父亲节晚餐,情人节烛光晚餐的首选去处。 在高中生毕业舞会季节,更是一位难求,一群群盛装的年轻人,坐着加长 limo 车,成群结队来蓝山用餐。 在橄榄球季节,蓝山的酒吧从早到晚都是人声鼎沸。


Christine 做生意非常有魄力,她雇佣的都是清一色英文纯正,交流得体的服务生,而且不像一般中国餐馆一样能少雇一个就少雇一个,Christine 把人数雇得足足的,让每个服务生都能够从容细致地服务顾客。 Christine 开出来的服务生工资是当地最高的,这样的高工资,高小费,优雅环境,合理的各人客流量,使得蓝山的工作岗位非常抢手,保证了工作人员的质量和稳定性。  Christine 也让自己和王留存完全脱离操大勺和端盘子这样的事务,两个人完全在管理层面经营餐厅。 几年下来,这个风生水起的餐厅,成了当地一景。 第二家蓝山餐厅的开辟和运营,在有了第一家的基础上,就非常得心应手了。不久他们有开了一家酒店名叫蓝月 Blue Moon。现在,王溜子和 Christine 已经发展成有五家蓝山连锁餐厅,和两家蓝月酒店的生意。


在这样的并肩战斗,白手起家创业的过程中,王留存和 Chrsitine 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对方,到了宾州一年后就结婚了,并在第二家餐厅准备开张之际,生下了儿子 Lucas。  


雨嘉和钟铭都兴致勃勃地听着王溜子讲述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钟铭说:“溜子,我早就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路,一定会混出来的。 真是太佩服你了。”  


雨嘉说:“真是娶了万年修来的好太太,人说一个好女人能旺三代,真不是说着玩的呀!”


王溜子也感叹说:“Christine 跟了我二十年了,从颠勺子炒菜,擦地板洗碗做起,真是苦了她了。 现在好了,我就雇几个经理管理这几个餐厅和酒店,分些股份给他们。我俩也上了年纪了,钱是赚不完的,够了就行了。 她完全退休了,我还稍微管点事,大部分时间跟 Christine 一起种种花,种种菜,出去旅游一下,二十年来也没好好陪过她,现在好好陪陪她吧。”  


“你儿子 Lucas 是不是该上大学了?”  雨嘉问。


提起儿子,王溜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这儿子,没少让我们操心啊,把他妈差点逼疯了。”  


原来,小 Lucas 是一个特殊的儿童,从小有轻微的多动症倾向,他唯一喜欢的就是画画。 他的画风格迥异,大胆创新,不受任何条条框框的限制。 王留存看到儿子喜欢画画,就给他找来很好的老师到家里教他,可是老师上了一堂课之后就跟王留存说:“你儿子 Lucas 不适合跟老师学画,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太出色了,在这样的年龄,任何老师都会限制他的成长和发挥。 你让他就自己画,多多带他去看画展,看博物馆。 然后年龄大了,再找老师。”  


Christine 自己没有上过多少学,她知道王留存也是念书不灵的主儿,所有指望都在这个儿子身上。 可是儿子偏偏就不交作业,考场上画画,交白卷,老师提问就发愣,都上中学了,成绩还是惨不忍睹。 Christine 有一段时间甚至因为太担心这个儿子,太焦虑了,而患了忧郁症。


王留存理解儿子,支持儿子,劝说 Christine:“我们两个都不念书,有什么理由让孩子念书? 孩子明显就是心思不在念书上。 人各有命,咱们两个现在也不比别人差嘛。 我儿子,我看好他,我不嫌他!”  


在高中第一年,也就是九年级的时候,Lucas 还是门门功课将将及格,满成绩单都是 C,或者 C-, Christine 看一次成绩单哭一场。 王留存跟儿子说:“以后学校成绩单签字找爸爸,不要给妈妈看了。”  


可是十年级暑假的时候,Lucas 跟一群朋友一起起哄,报名考 SAT,一点都没准备,完全裸考,竟然考了 2330 的成绩。 然后十一年级和十二年级课程也学顺利了,成绩单上不再是一水儿的 C,A和B都开始出现。  王留存无论在什么时候对儿子都是赞扬鼓励,从来没有因为学习成绩跟孩子发过火。


现在,Lucas 已经被罗德岛艺术设计学院录取,九月份就要去罗德岛上大学了。王留存说:“他妈妈这才放心了,你看,抑郁症也好了,现在见到儿子就盯着他傻笑。 你说说,有时候女人就是想不开。”  


雨嘉说:”老王你这些年真的太不容易了,我真为你高兴。 咱们北月枫园出来的各个都是好样的。”


王溜子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对呀!咱们北月和枫园的这拨人二十多年没凑在一起了,咱们聚聚吧,我现在有酒店有餐厅的啦,都到我那里怎么样?”  


一个阳光旖旎的八月初的周末,匹兹堡郁郁葱葱的夏日里,雨嘉带着舒亚和莉亚走进了王留存和 Christine 的蓝月酒店。  雨嘉找到他们的房间之后,拿出手机,看到 “北月枫园” 微信群里,大家已经在报自己的行程:


雨嘉:我到了,1209,1211,1213 三个房间

思聪:刚刚飞机落地,晚餐时间见!

燕妮:我们一家四口在大堂check in

马化鹏:我在吧台

姜同凯:我和 Kate 两小时之后到

王溜子:所有人四点半餐厅集合

可欣:我们正在去往酒店的路上

月莹:非常想念大家,祝大家吃好玩好

钟铭:特别遗憾错过聚会,青山在人未老,祝大家再现北月枫园的辉煌


钟铭和月莹其实非常想和大家相聚,但是为了避免尴尬,他俩决定不来参加这个聚会。正好也只有他俩是在中国的,路程也非常远,大家也理解他们的缺席。


下午四点半的餐厅里,雨嘉带着两个孩子一进去,就被迎面跑来的燕妮一把抱住了。


“雨嘉!”

“燕妮!”


两个人从当年北月枫园毕业告别宴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燕妮已经有了鱼尾纹,但是精神饱满,笑容灿烂。 陆克俭微笑着过来跟雨嘉拥抱了一下,然后跟燕妮说:“你先跟雨嘉聊,我去给你 拿点水果和沙拉。” 雨嘉看着英俊的陆鹏和漂亮的陆佳,想到燕妮这些年走过的风风雨雨,真是感慨万千。 陆克俭端了一盘沙拉放在燕妮面前,然后对雨嘉说:“燕妮胃不好,饭前吃点生菜,补充点消化酶,这样她过会儿能多吃点,她太瘦了。”  燕妮说:“人家雨嘉是护士,你用不着跟她讲消化酶。” 陆克俭笑着说:“对对对,人家比我懂。”


思聪和Mark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可爱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大家一下都围上去拥抱问好。 小 Rose 一看这么多不认识的人,还都这么大声音,吓哭了,抱住 Mark 的腿不放。 Mark赶紧把小Rose抱起来:“It's OK,Sweetie。 These are Mommy and Daddy's good friends。 How about let's go see what food we have?" (没关系,宝宝,这些都是妈妈和爸爸的朋友。 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思聪还是那么清瘦,利索,说话也是痛痛快快的:“孩子都五岁了,见到Mark就不会走路了,走到哪儿抱到哪儿,也不怕闪了他那老腰!”


马化鹏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倒是没怎么变样,就是稍微胖了一点。 大家一声大叫,把马化鹏围住:“怎么一个人来了? 太太呢?”  马化鹏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来。” 然后就一个一个跟大家打招呼。 马化鹏在和许月莹离婚多年之后,遇到了一个从中国来纽约的留学生,跟他年龄相差十几岁,当时那个学生因为成绩不好,把奖学金丢了,学费交不出来,身份也成了问题。 正好偶然机会认识了马化鹏,两人就闪婚了。 但是婚后各种矛盾不断,马化鹏的农村亲戚们无休无止的索取就是他们夫妻关系间的一个大挑战,还有生活习惯和交流习惯的巨大差异,这段婚姻也在几年之后结束了。 马化鹏两个老婆都是差不多的原因离婚,连孩子也没留下,他非常心灰意冷,也对自己的无奈处境感到挫败和沮丧。 现在,马化鹏决定不再结婚了,他现在和一个曼哈顿服装店的店员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经济分开,互不过问,马化鹏负责一切生活费,两个人就是个伴儿,互相没有金钱和孩子之类的牵扯,倒也相安无事。 马化鹏觉得,他可能就不适合结婚,顶多也就适合找这么个伴儿,互相照顾互相陪伴吧。


晚餐快要开始了,姜同凯和 Kate,杨劲松和李可欣才走进来。一片寒暄问好中,大家纷纷在两个大桌子周围坐下。 靠窗的一桌,是主人王溜子和 Christine,雨嘉,马化鹏,杨劲松和可欣,思聪和Mark,姜同凯和Kate,燕妮和陆克俭。 另外一桌是孩子们:陆鹏,陆佳,钟舒亚,钟莉亚,Brian 和 Brianna Yang 还有小主人 Lucas Wang。 唯有五岁的小 Rose 不跟孩子们一起坐,而是坐在爸爸妈妈中间。


二十几年的时光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所有的记忆还是那么鲜活。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刚到美国时的生活,路边捡的破电视,二手买来的老爷车,在 Kinko's 复印教科书招来的白眼儿,一口臭英文闹的笑话,马化鹏的山东英语,姜同凯几天几夜连续编程的狼狈相。。。。


当时的莘莘学子,谁不是从一穷二白的中国过五关斩六将层层考试才来到美国。 这一批留学生,经历过清贫奋斗和生活巨变,有过绝处逢生和柳暗花明,也体验了异国爱情和异域教子,他们千帆过尽,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 让他们难忘的,还是当年北月枫园的时光,那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芳华。


谈笑之间,孩子们那一桌的声浪突然超过了他们,原来,他们在手机上一起玩一个游戏,正在热火朝天。 这一辈的年轻人,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低头族,离了手机他们两分钟都过不了,朋友在一起交流必须用手机,就连吃饭也是不离手的。 大家都出神地看着这些大孩子们。


年龄最大的陆鹏,已经大学毕业了,学的是心理学专业,现在一边申请心理学研究生,一边活跃在各个学校,社区,夏令营来帮助青少年和青少年父母建立交流渠道,增加相互理解,陆鹏办的家庭教育和青少年心理讲座备受欢迎,而且陆鹏已经出版了关于亚裔移民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书籍,立志以后为亚裔移民青少年做心理辅导师。 陆佳现在也是雨嘉当年就读的护理学院的学生,她走到雨嘉身边说:“你的名字现在还挂在护理学院的陈列室里,现在教授们还会谈起你当年多么优秀。”  


钟舒亚已经是卡内基梅隆计算机专业三年级的学生了,暑期到 Google 和 Apple 都做过实习,以后的志向是搞人工智能,尤其对无人驾驶技术非常热衷。 钟莉亚在乔治城大学学国际关系,在暑期曾经到非洲和南美的国际机构做实习生,志向是进入美国外交部。


Brian Yang 在学体育管理专业,以后希望进入高尔夫球界做代理人。 Brianna Yang 刚刚进入大学,还没有选定自己的方向。


Lucas Wang 即将进入顶尖的罗德岛艺术设计学院。 他设计的有清朝宫廷元素的珠宝配饰已经在美国国家级大赛上获得了创新设计奖,现在还没有进入大学,已经有珠宝商约谈 Lucas,请他在假期到他们的珠宝设计室做实习。


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美国土生土长的孩子们,他们的视野和起点都远远高过了他们当年拉着两只笨重大箱子,操着结结巴巴的英文,五十美元闯美国的父母们。 他们的天空更广阔,他们的挑战也更艰巨,但是他们不怕,因为他们继承的是来自留学生父辈的坚毅,勇敢,拼搏和智慧。 这些无形的财富,会让他们成为风雨中的海燕, 展翅翱翔。


突然间,大家都谈起了退休生活,王溜子开玩笑说:“孩子吗,是指望不上的,咱们或者可以找个气候好的地方,买块地,集资建几栋房子,一家一栋,老了都在一起养老。”  


思聪说:“是啊,然后还可以命名为北月枫园呢!”  大家一起笑起来。


这样的夜晚,雨嘉心里充满了感恩。 她感谢上帝给了自己如此的生命,如此的经历。 她感谢可爱的北月枫园的人们,她感谢钟铭二十年的爱,感谢肖兵三十年的情,感谢两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投胎给自己,让她做一回母亲,感谢美国这个伟大的国家,以她的包容和宽广胸怀,接纳各国学子,使她有了这样的人生。  


生活的长卷还未完全展开,明天有什么惊喜或者惊讶永远是一个谜。 也许,就像她十九岁的时候化茧成蝶飞向美国的天空一样,四十五岁的她以后能够再次蜕变,在上帝的怀抱中获得灵魂的自由和安宁,也许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命中注定的人还会出现。 夜晚的星光中,雨嘉眺望远方,目光中充满期盼。



~~~ 全文完 ~~~


2018年4月16日 波士顿马拉松日

 

完稿于美国 波士顿







追梦 (2018-05-06 03:55:53)

祝贺牧童,一部好小说。

牧童歌谣 (2018-05-06 23:50:42)

谢谢跟读,谢谢鼓励! 

周小哭 (2018-05-07 02:25:01)

真好!!!

牧童歌谣 (2018-05-07 02:26:48)

谢谢一路跟读! 谢谢你的鼓励。

海云 (2018-05-15 17:28:41)

读完了,先祝贺,再让我想想这序该怎么写?Smile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43:48)

海云真是神速啊! 佩服! 今天一进来看到你的众多留言,非常感谢读我的小说,希望你喜欢。 你写序我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