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利娟:执念依然留遗憾——长篇小说《凭灵魂生育》系列评论之一

 

莫达尔说,“若不叙述爱的兴趣,文学便简直不能存在。”退一步来说,爱情是文学中最主要的意象和主题之一。这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的不争事实。为什么爱情会成为文学作品中一个永恒的话题呢?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认为,艺术是一种高尚的活动,能转移或升华性欲。而文学是一种典型的艺术表现形式,在文学中描写爱情是作家性欲的转移或升华。适龄男女总会去寻找自己爱恋的对象;当在现实生活不能提供其理想的对象时,诗人和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就会描述或撰写以他们的爱情需要、爱情理想为基础的不同爱情主题的诗歌或小说。我国明清时期大量出现的,对中华民族的婚恋心理有巨大影响的才子佳人小说,大都是失意文人“寄吾情适吾志”之作。那些骚人逸士心中有所想,必发其声,那些能褒讥人物并较长论短的诗或小说,就成了其理想的载体。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心理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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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扯得有点远了。下面言归正传。

 

最易牵动人的神经的敏感话题或禁忌话题——婚外恋,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文学中的永恒主题。还有一种夸张的说法:文学作品只有一个主题——通奸。简单地来讲,《凭灵魂生育》可以看做一个婚外恋故事,而且是不止一段婚外恋的故事。但是,这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个看法。因为婚外恋,准确地说婚外恋的成因和合理性,只是这部小说的主题之一;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主题是,借一个哲学命题来探讨并揭示爱情的真谛——“凭灵魂生育”。这是一部向纳博科夫及其作品《洛丽塔》的致敬之作,但是有自己的特色:文中蕴含了大量的心理学知识,大到科学理论,小到常识心理。一言以蔽之,这是一部以心理学为支撑,哲学为触发点,文学为落脚点的爱情故事。

 

小说形成和发展的推动力,是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创伤——也就是余旺的创伤和程旖旎的创伤——以及由这些创伤而来的情结。当然,在这个爱情故事发展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婚外恋。下面我主要从创伤的角度,来谈谈我对这部凭灵魂生育的爱情小说的粗浅之见。

 

  1. 余旺的创伤

 

创伤一般指因外界因素所造成的身体或心理的损害;心理创伤则是由突发的或持续的生活事件所引发的心理问题或心理障碍。并不是所有生活事件都可以造成创伤,成为创伤的生活事件的严重程度和个体的易感性起重要作用。程韵的去逝,这一事件是导致余旺心理创伤的一个重要事件。弗洛伊德认为,追求欲望满足的过程中受到挫折,是产生创伤的原因之一。23岁的余旺,在经过长时期的性潜伏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初恋——程韵,作为大三学生的程韵,漂亮且充满灵性、善良纯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男主人公与其一见钟情。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余旺决定娶韵儿,但天不遂人愿,热恋中韵儿竟然因病去世。这对沐浴着爱情的光辉的男主人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更是一个难以预料的挫折。所以,产生创伤不可避免。这种心理创伤,使余旺在情感上产生了剧烈的痛苦体验,他甚至产生了精神分析家立顿夫所说的“幸存者的内疚”——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韵儿的病故。

 

余旺的创伤体验主要表现为一种“情结”。情结具有强大的内驱力,能控制我们的思想和行为。荣格认为,情结既是与生俱来的,但又有后天经验的影响。对余旺来说,情结的先天性,主要是基于其作为小说家、文学家的特质,一种“中华集体无意识”。中国古代文人心驰神往的快事之一,是有美女爱慕并主动投怀送抱,即“春浓花艳佳人胆,月黑风寒壮士心”。这种有女来“奔”的故事,逐渐在文人的意识深处积淀,从而形成一种“奔女情结”。江晓原在《云雨:性张力下的中国人》一书中最先提出“奔女情结”。在古代是“希望美丽多情的女子替他们冲破封建礼教,投怀送抱,传送爱情”。而“奔女情结”的当代版可以概括为:“这时我才明白,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期待的是什么。原来我来到这个世界,忍了千辛万苦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像等待戈多一样等待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不曾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染上一丝铜臭,她知道鉴赏优美的文字与情趣,她知道独迈千古的铁血硬汉三千年才出一个,她知道她此生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不可以错过我,她要不畏生死穿山蹈海而来。”余旺对程旖旎的感情,有一部分可以用这个奔女情结来解释。

 

余旺情结的后天影响,主要是他与程韵的恋爱。初恋,往往是难忘、深刻又持久的。说它难忘,主要受其未完成性的影响。我们可以用契可尼效应来解释。“契可尼效应”是指,人们对已完成了的、已有结果的事情极易忘怀,而对中断了的、未完成的、伟大目标的事情总是记忆犹新。本来,余旺和程韵按其爱情发展轨迹可以结婚,而后享受幸福美满的生活。但程韵的离去让这一幸福戛然而止。又或者,我们可以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一段话来解释:“那时,他还太年轻,还不知道内心的记忆会把不好的东西抹掉。而把好的东西更加美化,正是因为这种功能,我们才对过去记忆犹新。”初恋的深刻持久性,在于其会直接影响我们以后的一系列恋爱行为,就如初次性经验可能会影响我们的性取向、性偏好一样。有研究表明,初次性体验的对象如果为同性的话,那么个体以后成为同性恋的几率会大大增加。在电影《五十度灰》里,男主角的SM倾向和施虐者癖好,除了与其幼时的家庭环境有关外,最重要的是,他15岁时作为被施虐者的一段长达六年、且为初次的性体验。在《洛丽塔》中,亨伯特的性偏好,也是初恋留给他的创伤,这种创伤最终演化为一种初恋情结(严歌苓语)。

 

程韵对余旺以后恋爱的影响,或者说留给他的初恋创伤(情结),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1)师生恋。与程韵相恋时,余旺为助教,程韵为大三学生。余旺以后的爱情模式几乎都遵循师生恋这一模式,除了与张少颖那场尝试性的爱。(2)恋爱对象年龄不超过25岁。虽然余旺给自己爱大学生找了充分的理由(身体发育啊、纯粹的爱情啊),但潜意识中还是受程韵的影响,恋爱中的程韵年龄断不会超过25周岁。(3)“乳房意象”。乳房是女性性征和身体美的集中表达,也是自古以来人们生殖崇拜和哺乳的重要器官。程韵给予余旺的最重要的性影响,除了爱情外就是乳房这一意象了。余旺自己也说,“我相信我的记忆终究凝固在了这样一个意象上——那是宛如莫迪利亚尼《仰卧的裸女》那样的乳房。以至于今天,她的乳房在我的记忆库中,就成了随时可以提取出来,并供我的情欲感官恣意地回味的一种意象。她那令我销魂摄魄、刻骨铭心的“乳房意象”啊!从那天开始,我的爱情,我这一生的一切,一直都没能摆脱这一意象的支配!”从张少颖到瑶瑶,乳房对余旺的影响可见一斑。(4)爱的信念。与程韵短暂、刺激、深刻的爱情,甚至影响了余旺以后的爱情策略——除了与妻子安琪的长期婚姻关系,他的其他几段感情,无一不是短暂而深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