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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孤舟》（76）法国律诗

九月初在法国参加了一场美丽的婚礼，主人为了照顾我讲英语，晚宴特意安排我跟两个英国人坐在一起，女士朱莉优雅风趣，满头银发但风韵不减，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先生帕特里克谈吐犀利一派儒雅，是个退休文学教授，曾在巴黎大学教法国文学，他的法语没有任何英国口音，地道得可以乱真。席间交谈甚欢，话题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法国文学，帕特里克的长项是法国诗歌，他极力推崇十七世纪法国文坛三巨头之一 让·拉辛，说他最优秀的作品是话剧《费德尔（Phedre）》，我当时信誓旦旦要研究一下。社交媒体经常听到“有机会找来看看”的客套话，但我真的上网下载了《费德尔》法文剧本，跟英文翻译对照着看，花了几个星期把它啃完了，掩卷感叹这部作品真乃诗歌世界的一块瑰宝啊。
 
（让·拉辛）
 
法国十七世纪话剧流行亚历山大诗歌形式（Alexandrine），每行十二个音节，中间断句形成两个六音节的半句，每两行押韵，格式非常工整，读来朗朗上口，它很像咱们中国的乐府诗，白居易的七言叙事诗《琵琶行》，也是每两句押韵的。咱们中文一个字一个音节，诗写出来也非常工整，但法语单词音节数目不一，再加上法语有不发音音节，句式看着长短不一。法语名词分阴性和阳性，与此关联的形容词介词和动词都有相应的变化，亚历山大体诗歌要求压韵的一对韵脚词性相同，经常是两个韵脚单词有着相同的后缀，法语严格的词性变化更加强了这种形式美，这是拼音文字的特长，咱们中文象形文字要求韵脚既押韵对仗又有相同的偏旁部首就难上加难了。


跟中国诗词一样，亚历山大体诗歌也大量用典，言简意赅，耐人寻味。《费德尔》取材希腊神话，人名地名都内含着希腊神话故事，我在攻读诗歌的同时，也恶补了一些希腊神话典故。《费德尔》是用来在舞台上表演的话剧剧本，有些细节非常机巧，比如押韵的两行分派给了两个人物，甚至一行断成两个或三个短句，由两个或三个人物完成，既增加了人物之间的对话交流，又保证了诗歌的完整性，读来如行云流水，令人拍案。

《费德尔》全剧只有八个人物，分君臣两组：国王、王后、王子、被俘公主；王子老师、王后亲信、王后侍从、被俘公主亲信。这是故事梗概：国王离去六个月被误以为遇难，王后爱上了国王和前妻生的王子，但王子爱的是被俘公主，两种爱情都是不该发生的，国王安然生还，听信王后亲信谗言迁怒无辜王子，最后王子被诅咒丧生，王后亲信委屈投海，王后服毒自杀，剩下孤独的国王后悔不已，认了被俘公主做女儿。
 
这部作品的妙处在于它干净简练的结构，君臣简单几句对话就把背景交代清楚，故事的展开和发展节奏紧凑、人物之间的误解冲突很有张力，不愧是法国悲剧精品。文艺复兴是从故纸堆里做文章，复兴的是希腊罗马文化，很难用现在的价值观去评论《费德尔》，也没必要去评论，就像我们看莫扎特的歌剧《女人心》，欣赏的是它美妙的音乐，而不是它无厘头的故事。
 
让·拉辛是法国文学的一座丰碑，法国中学课本里必有拉辛，就像我们中学课本里必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前几天法国第一夫人出镜电视短片搏了不少眼球，短片的内容是第一夫人在运动员更衣室里辅导排练《费德尔》，据说她能背诵全出话剧，第一夫人是马克龙总统的高中戏剧文学老师，拉辛应该是她的强项哈。

帕特里克说拉辛的诗是不可翻译的，翻译成其他语言美感就丢失了，还是有不少人尝试这不可能的任务，A. S. Kline的英文翻译可以说非常神似，我斗胆翻译了第一幕第一场的一小段，保持其十二音节双联韵，至少增加了格式工整的形式美，因为咱们中文太洗练，翻译的挑战不是字不够用，而是嫌字数太多了。查询了希腊神话和地理，我现在很想去希腊帆游呢。
 
《Phedre》Jean Racine 1677
Act I, Scene I （Hippolytus、Théramène）
Hippolytus：
Le dessein en est pris, je pars, cher Théramène
Et quitte le séjour de l’aimable Trézène
Dans le doute mortel dont je suis agité
Je commence à rougir de mon oisiveté
Depuis plus de six mois éloigne de mon père
J’ignore le destin d’une tête si chère
J’ignore jusqu’aux lieux qui le peuvent cacher
Theramanes：
Et dans quels lieux, Seigneur, l’allez-vous donc chercher?
Déjà pour satisfaire à votre juste crainte
J’ai couru les deux mers que sépare Corinthe
J’ai demandé Thésée aux peuples de ces bords
Où l’on voit l’Achéron se perdre chez les morts
J’ai visité l’Elide, et laissant le Ténare
Passé jusqu’à la mer, qui vit tomber Icare
Sur quel espoir nouveau, dons quels heureux climats
Croyez-vous découvrir la trace de ses pas?
……
 
英文翻译，（A. S. Kline）
Hippolytus：
my plans are made, dear Theramanes,  I go
I’ll end my stay at pleasant Thoezen so
Gripped as I am by deadly uncertainty
I’ve grown ashamed of my inactivity
For more than six months, far from my father, here
I am unaware now of the fate of one so dear
I am unaware, even, in what place he might be
Theramanes：
Where would you look for him, my lord, already
To ease your concerns, which may yet be justified
I’ve rounded the two seas Corinth’s divide
I sought Theseus among those by the roadstead
Where Acheron’s seen to flow towards the dead
I visited Elis, and on leaving Taenarus
Sailed the waves that saw the fall of Icarus
What gives you fresh hope, in what happy depths?
Do you think to discover the traces of his steps?
……

中文翻译，林静
《费德尔》第一幕，第一场 （伊波利特、提阿拉门）
伊波利特（王子）：
去意已坚似铁，爱臣提阿拉门
我将挥手告别，美好陀埃仁镇 （Thoezen 希腊古镇）
内心充满焦虑，前途一片迷茫
不甘无所事事，终日好闲游荡
父王外出征战，屈指超过半年
至今杳无音讯，不知是否平安
至今杳无音讯，不知身在何地
提阿拉门（王子的老师）：
王子您去何方，找寻国王踪迹？ 
殿下心之所想，便是臣之使命
蹈遍希腊之海，不辞翻山越岭 （Corinth是希腊Peloponnese半岛的脖颈儿，原文说寻遍半岛两边的海）
 北岸黄泉之河，亡者必经之所 （Acheron希腊北部河流，译成黄泉，Acheron划船载灵魂驶向彼岸）
 问遍岸边臣民，忒修斯可渡过？（Theseus：忒修斯：希腊国王）
西至伊利斯区，南抵提那鲁角  （Elis、Taenarus分别为Peloponnese半岛的西部地区、南部海角）
 搏浪诡异水域，伊卡洛斯坠夭 （Icarus跟父亲用羽毛和蜡做的翅膀飞逃，飞得太高蜡被太阳融化，坠海）
难道有新线索？天外飞来惊喜
让您亲自出马，寻找蛛丝马迹？
……
 
（伊卡洛斯坠海）
2018年9月28日于智利瓦尔迪维亚。




天地一弘 (2018-09-29 06:33:56)

文化和作品，东西方有本质不同。

追梦 (2018-09-29 14:03:27)

是滴

杭州阿立 (2018-09-30 00:48:30)

严重涨姿势！追梦法文、英文、中文诗，严重葱白！

追梦 (2018-09-30 03:50:55)

法文诗很讲究韵律和形式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