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只一墙之隔 进门要先开锈锁 (<雪>36-1)

 

<雪落轩辕台>简介

 妈妈是华商的女儿,下放到北京远郊。因批点过准备焚烧的孔孟典籍终日惶恐;与恋人何伟雄野合受挫,被鸠占雀巢。获罪,不堪凌辱逃亡;下嫁农村;偷渡失败入狱。狱中倾心创建以人为中心、仁善和环绕的中国道德模型。爱恨和生死历练了她。一把长城抗战军刀从她腹中剖出个婴儿。1969年风雪纪事。

献给妈妈。

 

 

 36 

    打开心灵锈锁、推开幸福之门是为了人生的根本准则,活得快乐。快乐是一种愉悦感,主观感受,人与人的拥有量大体相等,区别在于门开得大小,取得多寡。

远处有座突兀迷蒙的山峰像高级灵长类的器物,高挺雄壮,上空弯起一道彩虹,“简直就是一扇生命之门!”

     赭红的土地埋藏着铁矿,生长着铁质丰富的板栗,板栗被山民用来裹腹,也铸就了铁的品格,赭红的土地,土地……不就是阳刚之气的根基么!

                                  ——幸福只一墙之隔 

                                          进门要先开锈锁

 

                 1

夜雨下个不停,浇着大沙河坎塄上一排低矮破落的砖瓦房。

东屋,婴儿醒来,哭声大作。穆老师眯眯瞪瞪坐起,用乳头掩住哭声。可是,婴儿急急嘬两下,狠狠咬一口,又没完没了地哭。哭哭,没了声,小脚丫乱刨,小脸憋得发紫,许久,才哇地顺过气来……

“好大的脾气!这小伙子!”百里玉妆醒来,攥住小脚丫。却被用力蹬回。

“呜呜……现在就学会咬妈妈了,多亏没牙,有牙还不得咬下来……”穆老师忍着疼痛,用腿把婴儿颠得老高,不住拍打。

“乖乖,阿姨给你沏奶粉,等着……”百里玉妆披衣下地,摸索着点亮煤油灯。

灯光照亮了半截炕上的母子,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和简单教学用品。婴儿见百里玉妆给沏奶粉,张着晶莹的泪眼笑了,“嗬嗬”说起话来。

“真懂事!”百里玉妆夸奖着,端起热水瓶摇摇,却是空的。“别急,阿姨马上烧水。”从水缸舀瓢凉水倒进马蹄壶,又从墙角取些柴禾,掀地炉盖点火。

“百里老师,半夜三更让你也跟着受罪……”穆老师向灯下的百里玉妆说,“孩子白天在老乡家吃不饱,晚上嘬两口就没水了,唉!”

“穆老师别上火。”百里玉妆边安慰边点火。雨天柴禾反潮,划了半盒火柴点不着。情急,向炉里的柴禾倒了些柴油。

柴油的火苗炸起了黑烟,黑烟升腾,从棚顶折回,坠落无数黑色的“惊叹号”,很快,整个屋子变成了黑炕洞,呛得大人和婴儿连连咳嗽。穆老师扯枕巾蒙婴儿的脸,连说:“别哭,别哭……”已经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百里玉妆打开门窗,梧桐树的阔叶立刻迸进阴冷的雨水;蹲在屋地说:“把孩子给我,贴地面烟少。”接过婴儿。

婴儿在百里玉妆怀里扑棱脑袋,隔着衬衣唵到了乳头,大口咬住。她感到乳头湿湿地痒,痒痒地疼,好像直接咬在心上,却不肯推开,默默地承受着,又惊异又甜蜜又酸楚。

水终于开了。她把开水倒进奶瓶,调好奶粉,放在水缸里晃动,认为凉得差不多了把奶瓶递给穆老师。

穆老师把奶挤在胳膊上试试,送到婴儿嘴边。婴儿一口嘬住,旋即呛出来,杀猪一般哭嗥。

“烫着了!嗷嗷……是妈不好……谁让你嘴急!饿死鬼托生的!”

百里玉妆重又把奶瓶放在水缸里晃动。递给穆老师。

婴儿抱住奶瓶咕咚咕咚地嘬,不时“嗬嗬”两声,缓缓气,勾起了小脚丫。

“这小伙子,真卖力气!”

“跟他爸一样,急性子!”

奶瓶很快喝空。费很大劲才夺下来。

婴儿向夺走的奶瓶抓挠着,“嗬嗬”几声,好像说什么,一点一点阖眼,睡着了,带着笑模样。

两人也会心地笑笑,如释重负。百里玉妆关上门窗,擦擦桌子上的雨水,吹了灯,上炕挤在穆老师身旁躺下。

“向里躺,别掉地下。”

“没关系,别挤了孩子……怎么没给孩子起名字?过百岁几天了?”

“没起,起了几个都不合适,又是红旗又是文革又是卫东的,我嫌太俗气……过百岁一个月了,他是辰时生的……头天就绞病,折腾了一宿,等生下来天大亮了。”

“奶怎么不够吃呢?”

“这得问他爹……”黑暗中,穆老师向婴儿扭一下头说,“我租个七倒八歪的房子坐月子。那天他从公社回来,扑腾往炕上一躺,四脚拉叉,铁青着脸,问话也不言语。我说该买粮了,今天就断顿了。其实坐月子以前都由我买,粮本上每人每月供多少油多少豆多少粮,又是细粮又是粗粮,买了多少存了多少,跳着页地画,他哪看得懂,这回只能由他跑粮店了……回来的路上他光顾闷头骑车,到了家,别的粮食不漏、大米差不离漏光了!原来小口袋被耗子嗑个窟窿,谁也没发觉。你想呀,攒了半年留坐月子的……能不心疼吗?我骂他废物,他可好,扬手就给我一个大嘴巴,蹬车子回了公社,从此七天没照面。我天天哭,一下子就没了奶。后来他服软了,又是说好话又是买老母鸡熬汤……这奶,一直没下来,活该我们娘俩受罪……”

“我看姐夫挺随和。”

“随和?以前随和来着,文革开始不久脾气就变了……老县委内定的副县长名单里有他,文革了,造反派把这事抖露出来,说他是走资派的‘孝子贤孙’‘资产阶级接班人’,下放到公社跑腿。紧接着把我下放到这个深山老峪。刚满月就催着报到……起大早坐上大车,逃难似的。孩子在屎窝里偎着,天冷不敢打开被子喂奶,也没奶。想沏奶粉,活该倒霉,热水瓶掉车下摔碎了……整整走一天,太阳压山时分可到了,看到的就是这个半截炕,烧不进火,又不敢开窗开门。我寻思孩子准得呛瞎眼……

“可怜这孩子,摸摸,身上哪有肉呀,真担心活不长……大人饿了吃杂交高粱能楦肚,孩子楦什么,买奶粉还得欠情短礼托人去北京淘换……剩半袋了,心里起急……相处这些日子,每回都是你深更半夜给沏奶,他又不在身边……”

“别说外道话。我特别喜欢这个小外甥。眼有神,像你,大骨脉,像他爸,长大了该是很帅气的小伙子。穆老师,我看这几天孩子身上长肉了。”






抱峰 (2012-05-31 06:56:38)

有人可想,被人想着。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