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坛飞燕女儿祭 夺得牺牲蒙盖头 (<雪>40-1)

 

<雪落轩辕台>简介

妈妈是华商的女儿,下放到北京远郊。因批点过准备焚烧的孔孟典籍终日惶恐;与恋人何伟雄野合受挫,被鸠占雀巢。获罪,不堪凌辱逃亡;下嫁农村;偷渡失败入狱。狱中倾心创建以人为中心、仁善和环绕的中国道德模型。爱恨和生死历练了她。一把长城抗战军刀从她腹中剖出个婴儿。1969年风雪纪事。

献给妈妈。

 

40 

                                                                                     

 “向毛主席请罪”,这就是请求上帝宽宥他的罪人,天赋人权,三分之二天下受苦人的解放……

    红盖头底下左眼流的是胆汁,右眼流的是蜂蜜。

                                  ——高坛飞燕女儿祭 

                                         夺得牺牲蒙盖头

 

1

作为祭祀的牺牲,百里玉妆已经不是两三个月以前地下战备洞里的一只羊,一头牛,一口猪,或者一盘热腾腾的熟烂的北京烤鸭了,现在变成了一只飞燕,飞燕的雕像,同样供奉在 “红太阳”下炙烤。

杏黄营中学教室。她足蹬一张再造灵魂的摇晃的课桌,撅着,胸前挂张“反革命”牌子。头颅必须紧贴膝盖,如若稍稍抬起,就打一巴掌,向下按一按;如若胳膊不像飞燕那样高翘双翅,就打一巴掌,向上抬一抬;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姿态,为国颁标准。虽非创新,但祭坛之高险、祭祀者之虔诚比起泱泱清华大学更具特色,只是脖子没有加挂乒乓球项琏罢了。

课桌布满几代中学生刻划的痕迹。她的热汗从脸颊和发根涌出,不断滴落,汪在刻划的凹陷里,几只绿头苍蝇赶来忙碌,好像找到了丰美的草地和交错的河网。

艾校长作为总监制、总导演坐在教室第一排,黑脸泛红发亮,外翻的紫唇唇角下拉,难以掩饰得意之情。众教师有的目不忍睹低下头,有的怕轮到自己倒霉惴惴不安,有的如临大敌激昂亢奋。有的则正襟危坐,近距离鉴赏迷人的身段,白嫩的肌肤,想入非非。就多数人来说,因为在这个漫长的暑假有家不能回,蚊虫叮咬,酷暑难耐,能见识见识批斗人的花活倒有点营生可干,就随帮唱影,喊口号么,把胳膊举低点口张小点,打人么,比划比划,熬日子。自然也有人想好好表现表现,“艾校长盯着每一个人呀”,或许博得龙颜大悦,赐给个小学校长当当,这大小是个官儿,管上三五个人七八条枪,也算祖宗坟上冒青烟;只要把心夹在胳肢窝,发扬鲁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就有可能做到。

正在红袖章声嘶力竭念批斗稿的时候,穆老师突然喊:“向毛主席请罪!”

“向毛主席请罪!”没人敢不张口,口号声盖过了树上知了的鸣叫。

于是,百里玉妆慢慢转身,慢慢立起,慢慢向毛泽东行三个大礼。由于课桌离石灰墙太近,汗湿的头发拂扫了毛泽东脸上的灰尘,留下闪亮的汗渍,好像毛泽东也热得淌汗,却并不恼怒“犯上作乱”,反而报以慈祥一笑。

艾校长用眼睛翻白穆老师:“多事!”在艾校长看来,桌面凹陷里的汗液越积越多,“燕子”的翅膀耷拉下来,要挨巴掌了,以至浑身哆嗦要从课桌滚下来,达到更加理想的效果了,穆老师竟带头喊起了口号,使得即将被摧垮的机体得到短暂的调解。

穆老师也用眼睛剜艾校长,撇了撇嘴:“缺德!”认为呼喊“向毛主席请罪”堂而皇之,估摸百里玉妆快坚持不住了就再喊一嗓子。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一个满脸稚气的代课女教师尖声念开场诗,嚥唾沫,拉动干燥的舌头进行了千篇一律的批斗,“百里玉妆……你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装成美女的蛇……从骨子里反动,反对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我们无产阶级造反派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要踏上一千只脚,一万只脚……打倒反革命分子百里玉妆!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念到后来几乎发不出声,自觉口腔冒烟,舌头沙沙地响。终于念完,急急逃回坐位,已是大汗淋漓,差点虚脱。

百里玉妆身体摇晃,双腿颤抖,担心扎下课桌,便默念毛泽东《语录》,“往往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取决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实在找不到好办法,直想哭。

她昏昏沉沉,稠血灌顶,“不要扎下去,不要扎下去……”尚能提醒自己。仿佛正在临时宿舍睡觉……后半夜,好不容易迷乎着了,蚊子在头上唱歌,挑肥拣瘦,然后把分散而集中的嘴吻入……“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不知是蚊子叫还是苍蝇叫。

她吃惊穆老师的机敏和胆量,突然有所领悟——“向毛主席请罪”好像请求上帝宽宥他的罪人,这是惩罚“原罪”的戒尺,打在身上确可以得到灵魂和肉体的片刻安宁,这大约就是天赋人权,解放三分之二天下爱苦人,威力无比,立竿见影……啊,怎么不叫了,那不是蚊子,不是蚂蚁,是苍蝇,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啊,绿头苍蝇在喝水!穆老师,快喊请罪呀!






抱峰 (2012-06-11 09:29:50)

作为祭祀的牺牲,百里玉妆已经不是两三个月以前地下战备洞里的一只羊,一头牛,一口猪,或者一盘热腾腾的熟烂的北京烤鸭了,现在变成了一只飞燕,飞燕的雕像,同样供奉在 “红太阳”下炙烤.

--她又遭到了批斗。在红太阳下。

天地一弘 (2012-06-11 14:27:25)

人,没有了尊严,最后就像动物一样,任人宰割,悲哀啊。

抱峰 (2012-06-11 21:23:23)

一弘大师:那是个剥夺人的尊严的时代,这,正是为了个人迷信、创造神,以推行倒行逆施的路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