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入土灾还在 蜜蝶蜜身怕过河 (<雪>43-1)

 

<雪落轩辕台>简介

妈妈是华商的女儿,下放到北京远郊。因批点过准备焚烧的孔孟典籍终日惶恐;与恋人何伟雄野合受挫,被鸠占雀巢。获罪,不堪凌辱逃亡;下嫁农村;偷渡失败入狱。狱中倾心创建以人为中心、仁善和环绕的中国道德模型。爱恨和生死历练了她。一把长城抗战军刀从她腹中剖出个婴儿。1969年风雪纪事。

献给妈妈。

 

 

43 

    这样,在坟茔群中新增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土堆,里边葬着一个神灵,一个灾星,一个厄运,一个婴儿,一个梦想,一颗惶恐的心……

“外来的狗加入狼的种群,和狼联姻……说穿了,是和政治结婚,一己政治!”

“幻境中的真实更真实,因为它更丰富,更完美……别人看到无缘由的甜甜的一笑,绝难猜出心底隐藏的秘密。这,不也是一种生活,一种快乐吗?”

                                ——灾星入土灾还在 

                                       蜜蝶蜜身怕过河

 

1

百里玉妆从何伟雄手里抓过笔记本,迅速翻了翻,按住狂跳的胸口,泪眼婆娑;环顾四周,似要撕碎,似要塞进石缝,但见何伟雄鼓励的目光,狠了狠心:烧了它!

她捏笔记本的塑料壳使扉页松散,何伟雄划火柴凑近,于是,小学校东山坡的坟茔中燃起一团火。火光惨淡,蹿起“黑蝴蝶”,黑蝴蝶挂在小松林的松针上。众亡灵庆幸收到“大红包”,抢在手里看,立刻开骂:“这鸟东西不能吃不能穿——莫名其妙!明知我们是一群文盲,偏送些龙飞凤舞的文字——可恶至极!”发现眼前这对青年男女满脸淌汗,惊恐不安,很是疑惑:“阳间的东西为什么要偷藏阴间?!混帐的世人是不是热昏了头?!”

唿唿的火苗就要烧到手指,她甩掉塑料壳,掰松枝在火堆里搅拌;确认烧得一个字不剩了,顿感一阵悲凉。塑料壳烧得卷曲,尚能辨认乌黑的毛泽东的头像,就慌忙抓起,全然不顾余威的厉害,手指竟被红糊糊蜇烫了一下,赶紧甩掉,踹山皮土将其下葬,搬石头压住。这样,坟茔群中新增了稀奇古怪的土堆,里边葬着一个神灵,一个灾星,一个厄运,一个婴儿,一个梦想,一颗惶恐的心……她默默撅三个松枝插在旁边,磕三个头,匍匐在地,头抵碎石,弓着腰,双肩不断耸动。

何伟雄见跪得时候不小了,把她拉起,见额头嵌了几个小石子,伸手把小石子摩去;额头留下几个小坑,小坑殷红。

她只觉得胃向上翻,就扶树干哕。何伟雄掏手绢给她擦泪擦嘴,胡乱安慰。

“还留着?”干哕过后,她指着手绢问。手绢是她从前送给何伟雄的,印着淡淡的井字蓝格,叠得四四方方。

“总带在身上,平时不用。”

“不应该留着。”

“……现在感觉怎样?”

“好了。没事。光忙着烧那东西,好不容易见回面,还没问你家里的情况,叔、婶好吗?”

“都好,常念叨你……我们那里天高皇帝远,越发地穷。去过‘三支两军’的军人发动批斗干部,可是本地族群观念特别重,怎么发动也批斗不起来,以后就不大去了。老样子,种田,打猎,砍柴,祭祖,唱歌追姑娘,娶妻生子。马洁说你回了趟梅县,那里怎样,婶好吗?我总惦记她……”

悲戚的泪水在“月牙湖”里涌动。

她哆嗦嘴唇,竭力压抑着,说:“没见到妈……我和梦生挤火车,爬汽车,坐单车,折腾三四天才到家。远远看见楼前的杨桃树,向家跑,可是楼门紧锁,砸开一看,屋地躺着三封发霉的信。信是我写的,一封在运动初起,一封在干校,一封在招待所。屋里零乱,被子摊在床上,好像妈刚起床……妈和爸的合影不见了,镜框挂在原处。爸过去的来信也不见了。我和梦生到附近人家打听,都说运动开始不久就不见了妈。以为去了舅家。到舅家打听,舅说得知失踪的消息在山上江里找个遍,只是不见人。猜来猜去恍然大悟,估计去了泰国。许多人向海外跑,其中有华侨家属……如果去了泰国,跟谁去的呢?她平时很少和人联系……”

“真去泰国最好。怎不来封信呢?”

“妈未必敢写,怕连累我。”

“我想,去泰国的可能性最大,看情形是跟别人一块走的,走得匆忙。现在偷渡出国的人颇多,我的家乡是一条偷渡通道,和缅甸搭边,虽然有边防军巡查,可是边境线太长,草深林密,查不过来。给当地人几斤粮票几块钱就能带过边界。边界那边很多居民跟这边有亲戚,如果再花点钱,去泰国不成问题。越过边界就没人管了。偷渡的人成分复杂,有怀揣‘红宝书’解放‘天下受苦’人的,有父母挨批斗没人管的,有造反组织垮台被追捕的,有投奔海外亲戚的,有寻求海外发展的……所以,我更相信婶参加了偷渡大军,但不是走云南广西一线,很可能通过陆路或水路先到香港,由香港转道去了泰国。”

“从运动开始就没收到妈的来信,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管怎么说没白回趟家。现在,该受的罪受了,笔记本烧了……可以安稳了。唉!这得感谢韶华姐……”






抱峰 (2012-06-24 09:25:26)

那灾星,笔记本烧了,而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她最后决定跟何伟雄偷渡,却又难以割舍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