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地狱门虚掩 开启只在一瞬间 (<雪>44-2)

<雪落轩辕台>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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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玉妆弯在小学校的半截炕上,按揉发胀的乳房,想着何伟雄。“他该回去了……回到他的‘狼窝’。按照他的逻辑,当了狼驸马,得到狼公主的宠爱,以在狼氏家族呼啸山林,而他竟敢对抗,选择了逃离!这,都是为了我。而我,有了当初背叛,又有了今天的背叛!我根本不值得爱,越发地优柔寡断,毫无血性了!对我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为爱而不敢爱,对他来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昏聩中的清醒!他生活在狼窝里,禀赋不缺少拼争精神……但愿与韶华姐有个好的归宿……而这,可能吗?”

她胃向上翻,趴在炕上,头探出炕沿,乳房压住枕头,吐出了绿色的胆汁。

李梦生听到呕吐声跑进屋,给她轻轻捶背:“真遭罪,吃点饭就好了。”

“不想吃。”

李梦生从作训服掏出个小纸包,打开来:“看这个,妈叮嘱你吃的。”

“什么?”

“酸枣面。这个地方满山酸枣,采摘、晒干、磨面、过箩,稍稍勤快一点不愁没你吃的。妈可乐了,说‘酸儿辣女甜秃子’,爱吃酸的准生个男孩,骑大白马的……”李梦生笑道,眼里的火花在她的脸上闪动。

“这么说爱吃糖就生个秃子了……”她凄苦地一笑,舔舔黄色粉末,果然很酸,便揞了一大口。一下呛着了,嗓子眼儿喷干面,连忙用手捂嘴。

李梦生急了:“别干吃呀,我就去烧水,用开水冲了吃。酸枣面安神,吃了好好睡一觉。以后不让你爬公虎岭了,我天天来给你做饭,陪你过夜。嫌学校不方便也像穆老师赁间房子。”

“两头跑可不行,干一天活够累的了。只是今天有些懒怠动……”

“非常时期。没事,不累。见你没精神,多亏回了学校。”

李梦生见一包酸枣面已经告罄,很吃惊。端来两碗玉米粥放在炕上,用筷子和弄和弄,无不表示歉意:“清汤寡水,没搁碱熬不黏糊,先凑合一顿。吃吧,捞糨的。吃了才熨帖。”

她喝了口米汤。李梦生发觉没有下饭的菜,到书桌里翻。见个小盐罐,罐里盛少许大粒盐。犯了难。一拍脑门:“有了!”冲出门外,边跑边喊,“顷刻就得,稍等——”

李梦生跑到墙外,在坎塄上找野菜。揪了把马牙菜,嫌老,抛下,便去房后掐苋菜尖儿。看大沙河的辽阔,燕山的辉煌,草木的葱茏,竟亮开嗓子唱起来。

王宝瑞,

小开荒,

打下粮食喂老娘,

切罗切罗切罗切,

吓得尿了裤裆!

听敲锣,

鞋底光,

蹬着酱缸上了房,

切罗切罗切罗切,

大酱捅了半缸……

就在后窗底下唱,她听得真切,抿嘴乐。

“真没听你唱过歌,真逗,王宝瑞是谁呀?”等李梦生回屋,她笑着问。

“我们村的一个上中农,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偷偷在山上开了片荒,人说搞资本主义。运动乍起,听敲锣打鼓喊口号以为要来揪斗他,就慌了神儿,尿了裤子,脚底抹油,蹬酱缸上房逃跑,不曾想把酱缸捅倒,洒了半缸大酱,哈哈……谁听了谁笑,若批斗谁批斗他呀……好凑热闹的编了这个歌,《锔大缸》的曲调。他由此得了个外号:半缸酱。臭庄稼人穷乐和,后来你一句我一句编得越来越离谱,说‘半缸酱,听敲锣,钻进板柜上了锁……板柜当了厕所;半缸酱,听打鼓,猫进猪圈直突突……差点喂了肥猪’,凡是倒霉的事都给他安上……公社开民兵大会有人唱,公社武装部长听了又是尿裤裆又是捅酱缸又是当厕所又是喂肥猪,乱七八糟,气得翻白眼儿。后来这个武装部长也会唱上几句……哈哈……”李梦生一边洗苋菜一边开心地说笑。洗好苋菜,擀盐,撒盐,搓了装碗,放到她跟前,“吃吧,山珍海味,哈哈……最有营养了。让孩子也尝尝,孩子准嫌苦咧嘴,可别哭……哈哈!呆会儿我上树掏鸟蛋,给你增加营养,委曲不着你。”

苋菜绿得可人,透出山野的清香;她就着喝了半碗粥,又弯在炕上,迷迷乎乎想蹬酱缸上房的慌张,《锔大缸》的诙谐,脸上挂了一丝笑意。但乳房发胀,且有些疼;眼前突然出现专政队员抓捏乳房,用三角带抽脊梁的情景,心一缩紧,坐起,看四周。窗外,梧桐树在落日余晖里沙沙作响,这才长吁口气,倚东墙,低头抱膝,蜷成个团儿。“逃,逃!”怎么也摆脱不掉逃跑的念头。“蹬酱缸上房,策划偷渡……生命在危险突发时不是决斗就是逃跑,逃跑是最无奈的自我保护。逃跑,伟雄是对的。说不定孙部长这就下手。不能再犹豫了。唉,当时听伟雄的话很可能远离了危险。可是,梦生呢……现在梦生还不知原委,该怎么向他说呢?会同意吗?”

她感到发冷,胳膊、腿起了鸡皮疙瘩。恐惧完全钻入躯体,正从每个收缩的毛孔向外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