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之家 - 美食篇(一)

       我家人人好吃。

       上从老爸开始,坦然承认自己从小好吃,常常回忆起在乡下当中医的爷爷怎么在领他洗完澡后去买一伢豆腐蘸酱吃。而生长在福建海边的妈妈从小看她极会烧菜的妈 妈和嫂子烧菜,耳闻目濡加上心灵手巧也烧得一手好菜,对吃是颇有心得和研究。上边有了榜样,下边到了我和弟弟那是在家逮着机会就大吃特吃,肆无忌惮。所 以,老爸自称是“大菜耙子”,我和弟弟是“小菜耙子”,全家只剩下妈妈坚守淑女风范,所以她也永远是家里最瘦的。

       在文革物质极端贫乏的日子里,在穿上我们家和大家没什么两样,没大讲究,只求干净、整洁。但吃,可就大不一样了。那时候,油、鸡蛋、白糖、猪肉等凡是和好 吃有点关系的都定量,卡得死死的。副食店(现在回国好像都没有了)里的售货员的态度常常象是你欠了他(她)“老人家”八百块钱,上秤称时只会少不会多给你 一点儿的。就是蔬菜也得到处排队去买。常言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家还能好到哪儿去?其实不然!这得看你家对吃有多大的阶级感情了。

       我对自己十一、二岁印象最深的就是周末等爸爸买菜回家。也许那时正长身体,饥饿感特别强烈,对吃就格外地刻骨铭心了。而爸爸几乎每次都不会让眼巴巴盼他回 来的弟弟和我失望。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记得爸爸自行车的两个车把上挂满了他跑了不少地方采买回来的好吃的,满头大汗乐哈哈地向我们汇报他的收获时的情景。

       肉不是要票吗?除非你有关系会走“后门”,别的还真没听说另有高招。而在大学当老师的爸爸、妈妈无权无势也就无“后门”可走。但是,爸爸还是能时不常地给 我们买回一些“拆骨肉”。现在大约很少有人知道“拆骨肉”了。所谓“拆骨肉”就是从猪肘棒上紧挨着骨头处剔下来的小碎肉。当时,在我们居住的济南有些饭店 里有卖,不用肉票。他们也从不做宣传,自有象爸爸这样不辞辛苦、为孩子营养到处奔波的人能钻进小巷子里把它挖掘出来,尽管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有货。

       除了肉,海鱼是不要票的,但碰上有的时候很少。一旦有大家喜闻乐“吃”的带鱼,平鱼之类的一定是长队“伺候”。而我家因了妈妈是海边长大,常常是买别人不 大待见的,却是挺好吃的鱼。比如说,乌贼鱼,梭子鱼,比目鱼(当时人们不大知道这种鱼)甚至老板鱼(电鳐,这种鱼是要特殊处理的,弄不好就有一股尿骚 味)。极爱吃鱼的妈妈唯一不大喜欢的是“朝鲜”鱼,有一阵市场上多的要命。我们家最得意的收获是有一段时间妈妈意外地发现鱼店里有乌鱼蛋卖,而且极便宜! 我记得也就几毛钱一斤。在妈妈的指示下,爸爸只要看见一定包圆全买下。妈妈用它们和排骨一起红烧,味道好极了!等到我九十年代初出国的时候,乌鱼蛋已是珍 品了。记得爸爸妈妈在王府井的山东风味见长的“翠华楼”请客给我送行,那份酸辣乌鱼蛋汤挺贵的,而且也不是整个的乌鱼蛋了,而是切的薄如蝉翼的乌鱼蛋片 了。呜呼!

       除了海鱼,还有河鱼。河鱼我们家也常常是独僻奇径,很少买少刺多肉比较流行的鲤鱼,常买刺多肉少的鲫鱼(妈妈的理论是刺多的鱼鲜,事实也的确如此)或是长得象蛇一样的泥鳅和黄鳝。我们在曲阜时还吃过一种身体黄黄的长有胡须的“胡子”鱼,味道也极鲜美,后来再也没吃到过。

       说起买鱼,不得不提妈妈在曲阜时闹的一个笑话。我三岁时,爸爸妈妈被下放到曲阜,孔子的故乡,在那儿一住就是三年。那儿比起济南吃的选择就更少了,唯一能 常常吃到的美味就是活鸡,是农民拿到集上来卖的。海鱼在曲阜几乎是没有的,河鱼也极少见。妈妈大约太馋鱼了,有一次竟然买回家一大盆寸把长的小鱼,费时费 力一条条刮鳞去肠,炖了一大锅的小小鱼。和平时做鱼不同,这次妈妈用了不少醋。妈妈说醋可以软化鱼刺,这么小的鱼挑鱼刺太麻烦了。

       由此可见我妈妈当时是多渴望能吃到鱼了!

       这天,妈妈的一个同事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路过,一边仍向前骑一边问:“县城来了‘仓鱼’(有的地方管平鱼叫仓鱼),我去买,你要不要?”仓促间,妈妈就听 到‘仓鱼’,赶紧说:“要!要两条!”晚上,妈妈正在家兴高采烈地等着吃‘仓鱼’,万万没想到那个热心的同事扛着个竹制的大躺椅来到了我们家,吓了爸爸妈 妈一大跳!原来,人家说的是“躺椅”,妈妈想鱼心切,硬是给听成了“仓鱼”,还要两条!幸亏那叔叔一辆自行车只能绑两个大躺椅,自己留一个,给我们送来一 个。

       吃黄鳝是要爸爸妈妈合作的。爸爸很会用食指和中指一下子把滑溜溜的鳝鱼从水缸了抓出来,然后将它的头钉在搓衣板的背面,妈妈再用刀从中间把它肚子划开,清 肚肠,剔去骨头,切丝(现在听起来很残酷,但肚子饿的时候从没往这想过)。骨头也不浪费,拿去烧汤。妈妈的鳝鱼糊做得非常好吃,大火爆炒过的鳝丝放进瓷 盘,中间要留出一个洼,多多地放白胡椒在里边,另用一个大圆勺在火上把香油加热,然后浇在胡椒上,滋里咂拉中香气扑鼻而来,人间美味也!

       泥鳅和黄鳝一样,要在清水里加几滴香油养几天,让它们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才好吃。妈妈会做“泥鳅钻豆腐”这道菜。但有一次,她失手了。这道菜的关键一 是豆腐要很嫩,二是水要慢慢地加热。凉的豆腐和水放在锅里后,就把养过的泥鳅放进去,慢慢加热后,泥鳅本能地就往相对还凉的豆腐里钻,然后再大火炖,是一 道汤白味浓的佳肴(怎么听着又特残忍呢?!)。那次,不知是豆腐不够嫩还是火开始太大了(那时的炉子多半是自己盘的蜂窝煤泥灶,很难掌握火的大小),泥鳅 还没钻呢,就在豆腐外打挺先“牺牲”了。妈妈有些气馁地把泥鳅一个个戳进豆腐,算是做了一餐“泥鳅戳豆腐”。

       偶尔也有大胆的农民到我们楼下叫卖青蛙,有时还会有河蟹。由于妈妈和另一个邻居钟阿姨老买,他们常常一定叫到妈妈或是钟阿姨这两个老主顾出现才算完。现在 这两样都成了比较贵的大众化美食,当年可是极少有人问津,至少在我们居住的山东如此。两样中我对青蛙更偏爱些,河蟹好吃是好吃,太麻烦了。有一年,河蟹还 在我们家“严重”地造了次反!那年的蟹挺肥,挺大,妈妈刷洗干净后就上锅蒸了,接着转身去忙别的事。没想到众蟹“齐心协力”把铝制的锅盖(那年月,都没听 说过不锈钢的锅)给顶翻了,一个个溜下炉灶,在我们住的学生宿舍的筒子楼里来了个“胜利大逃亡”!害得我们全家出动,追着逮横七竖八吐着泡泡逃跑的河蟹, 着实忙活了一阵子。

(附:一说起吃就收不住了,一篇文章只好分两次发,请接着看美食篇之二)






海云 (2012-07-15 02:12:26)

哈哈哈, “泥鳅戳豆腐", 你妈妈太逗了,感觉跟你妈妈特接近,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予微 (2012-07-15 03:34:07)

哎呀,西山,你说的这些,小时候我们都爱吃啊。很熟悉的回忆!好像认识你妈妈的感觉!

黄鳝钻饭,很滋补的;泥鳅钻豆腐,鲜味营养!我更喜欢吃青椒炒黄鳝,肉脆味鲜!

我比较幸运,养育我的姨妈一家,有很多的“后门”,所以吃了很多市面上没有的美味!

我读小学就学会“劏”田鸡(青蛙)和开蟹盖了!

林玫phoenix (2012-07-15 03:57:56)

难怪你妈妈那么爱吃鱼头!

一休 (2012-07-15 12:52:18)

比看”舌尖上的中国“还过瘾。 写得真好!!!四川人也那样杀鳝鱼。有的还把鳝鱼往树上摔, 给摔晕了再开膛。

两个大躺椅。。。哈哈哈~~~~~

 

幸福剧团 (2012-07-15 15:23:26)

哈哈哈,真有心得!

西山 (2012-07-15 20:25:57)

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讲我妈妈怎么在美国画鱼吃鱼的故事。

西山 (2012-07-15 20:30:01)

现在到处都在说“舌尖上的中国”,得空得看看!

我爸爸技术高,不用摔晕了。现在回国也不怎么敢吃了,说是多半是用雌激素给催肥的。在这儿试过冰冻的,和活杀的天上、地下!不知这辈子还能吃上那么好吃的吗?

我妈妈想鱼心切啊!

西山 (2012-07-15 20:31:17)

予微,那是我们童年的一部分啊。你很幸运!

西山 (2012-07-15 20:32:48)

知道海云也是烧菜好手,以后学着做你写的扎蹄。只是得先去找去骨的蹄髈。

阿朵 (2012-07-15 21:12:37)

都是小时候的事,这篇看着真亲切!

若敏 (2012-07-22 12:57:40)

西山,我妈妈也是福建人,后来在印尼长大,非常喜欢吃鱼!很喜欢听西山讲故事。

西山 (2012-07-23 03:08:04)

若敏,记得你父母有一个是福建人。福建很多好吃的,不像川菜麻辣鲜香的,很轻淡、可口,应该是比较健康的烹调。

渺渺 (2012-12-19 03:51:25)

太喜欢西山的文章了(又让我回忆起了过去的往事)!也许我也是和你一样喜欢吃的人,可惜我们家的烹调水平没有一个赶得上你们全家的!

渺渺 (2012-12-19 03:58:08)

没想到西山的“美食”还能闹出那么令人多捧腹大笑的故事,喜欢听!谢谢!

西山 (2012-12-19 15:03:27)

渺渺别气馁,我这是写的热闹,烧菜,喜欢吃加上多练习,就能提高。不过,你如果是在上海,外边那么多好吃的餐馆,自己就不用烧了。不像我在美国小城,嘴馋,就只能在回忆中自己动手了。

西山 (2012-12-19 15:04:34)

争取能常搏您一乐!